第95节
怀清目光闪了闪道:“刚那丫头瞧着倒有些面善。” 周半城仿佛不乐意提,含糊道:“怀清姑娘请……”怀清心道,看来李曼娘在周府过得不怎么如意啊,不然也不会跟前的丫头都成了惊弓之鸟。 到 了周少宗住的院外,还没进去呢,就听里头传来尖利的谩骂声:“你这老不死的跑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替你那不要脸的主子传话来了,你那主子真是贱的没边儿了, 别的没学会,勾爷们的本事倒是一等一,别当谁是傻子,惹怒了老娘,一把火把这院儿点了,咱们谁也别想过消停日子。” 怀清皱了皱眉,心说什么人如此放肆,再说,闹的这么热闹,怎么不见周家大少爷出来喝止。 周半城有些尴尬,先一步推开门喝道:“青天白日的闹什么,也不怕叫人笑话,有贵客呢。” 怀清好奇的跟过来,院子中间站着个微胖的妇人,手里抓着个婆子转着圈的打,那婆子左躲右闪,头发都散开了,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大概听见周半城的话,那妇人放开婆子转过身来,怀清愣了愣,这位竟也有些面善,仿佛哪儿见过似的,可哪儿见过呢? 那妇人看了怀清半晌儿,忽的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贵客,原来是张神医,还只当攀上高枝儿,再不来我们汝州府了呢。” 周半城皱紧了眉头:“胡说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妇人旁边的婆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妇人略蹲身福了福,叫了声爹,怀清愕然,周家就生了周少宗一个儿子,这叫周半城爹的,除了周少宗也只有李曼娘,这妇人如何会这般称呼。 周半城扫了那被打的婆子一眼,脸色略沉:“不说你主子病了吗,不好好伺候主子跑这儿做什么来了?” 妇人瑟缩了一下道:“回老爷话儿,主子知道少爷这两日犯了痒疹,遣老奴给少爷送药来了,不想给二夫人瞧见,不分青红皂白,拽着老奴就打。” 周半城脸色缓了缓,挥挥手道:“药送过来就下去吧。” 那婆子还待说什么,瞧见周半城的脸色,不禁暗叹了口气,这人比人真得死啊,尤其女人,想过好日子就得娘家有势力才成,像她们主子这样冲喜嫁进来的,娘家不提气,只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二夫人进门之后,主子就更不得待见了,混的还不如二夫人跟前的体面丫头呢。 怀 清这会儿倒想起这妇人是谁了,正是当初汝州的同知韩应元的女儿韩如玉,当初周半城就想让儿子娶她进门,为此,李曼娘还求过自己,却不想最终还是进了周府, 只不过一个同知的女儿罢了,怎会在周府如此跋扈,周半城这个公公跟前都能这样儿,就别提平时了简直是个母夜叉,李曼娘的日子可想而知多艰难。 周半城跟怀清道:“说起来,怀清姑娘还见过如玉呢,如玉的父亲当年任汝州府同知,去年升了汝州府知府。” 怀清方明白过来,韩周两家这事儿不难猜,韩应元能钻营有本事,可没银子,周半城有的是银子,就缺一条官道儿,两家正好互补,弄不好,韩应元这个知府就是周半城使银子走门路升上去的,为了保证两家的利益,结成儿女亲家是最佳选择。 而这样一来,先进门的李曼娘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能休回家,就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在周府里待着,处境着实凄凉,也怪不得韩如玉敢如此放肆,这是拿准了,就算闹的再离谱,看在她父亲的面儿上,周家也不会把她怎么着。 不过,韩如玉看自己那是什么眼神,嫉妒还勉强说得过去,防备?真真可笑,莫非她以为自己来抢她男人的不成。这念头怀清自己都觉得甚荒唐,却听韩如玉道:“这男女有别,让张姑娘给爷瞧病不妥吧。”说着拿目光不住打量怀清,眼里的嫉意藏都藏不住。 怀清自己不觉什么,可看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美人坯子,这两年又养的好,再不是当初的青涩小丫头,五官秀美,身姿窈窕,即便打扮的有些素净,却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更兼进退有度,气韵不凡,站在哪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儿。 再有,张怀济虽跟韩如玉的爹平级,却娶了叶府的大小姐,如此一来,韩如玉自觉跟张怀清没法儿比了,而她深知公爹周半城是什么人,心里不免疑心,故此,说出的话不大中听。 怀清却不知她这一套,巴不得推脱呢,顺着话头道:“的确不妥,如此,怀清还是告辞吧。”说着转身要走。 好容易才把这位请来,怀清可是周半城全部指望,哪里肯放她走,忙道:“姑娘且慢。”看着韩如玉的脸色沉了下来:“还不道歉。” 韩如玉给公爹当众呵斥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刚要顶嘴,却给奶娘拉住低声道:“小姐莫莽撞啊,这可是老爷。” 韩如玉再泼,多少也知道点儿规矩,不情不愿的道:“如玉得罪了,姑娘莫怪。” 怀清没脱开身,只得跟着周半城进去了,一进外间屋,怀清忍不住想笑,这周家少爷还真是古怪,外头那么热闹,这位周家大少就如此稳当的坐在炕上看书,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 而且,显然是给周半城惯坏了,见了怀清也不过瞄了一眼,就接着看他的书去了,怪不得韩如玉敢如此欺负李曼娘呢,有周半城这么个势力的公爹,再加上这位装聋作哑的丈夫,李曼娘的日子还真是水深火热。 怀清给周少宗仔细瞧了瞧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瞥见周少宗腕子上的红疹,正想仔细瞧,周少宗缩回去挠了挠,叫人拿药。 旁边的婆子忙去拿了药过来,是个白瓷小盒,打开来一股子古怪的味儿,韩如玉看了怀清一眼道:“对不住,相公这会儿的沐浴上药,姑娘可否回避。” 怀清却没理会她,看着少宗问:“少爷这红疹可是全身都有?” 饶是木头一样的周少宗,也不免有些尴尬,吱呜半天方道:“身下更重,擦了这个药就能好些。” 怀清又问:“这些症状有多久了?” 周少宗:“一年多了。”怀清点点头,站起来出了院。 周半城忙追上来:“姑娘可瞧出来了,哪里的症候,怎子嗣如此艰难?莫非还是老病根儿的缘故?” 怀清却答非所问的道:“你家这位二少夫人何时进府的?” 周半城道:“娶进来有一年多了,庆福堂的郎中来了几次,都说无事,可就是没有,想我周半城辛苦半辈子,就少宗这么一个独苗,莫非老天要让我断子绝孙不成。” 怀清想了想道:“周员外若想抱孙子也不难,却需问问你自己的良心。” “我的良心?”周半城愣了楞:“姑娘还请明示。” 怀清意味深长的道:“不是有句话叫妾大不如妻吗,您这府里可正好反过来了。” 周半城恍然大悟:“姑娘是说曼娘……” 怀清道:“我没说谁,只是瞧着令公子的脉不像有什么要紧的症候。” 周半城道:“莫非是如玉不成?” 怀清:“这个我就不知了。” 周半城忙道:“要不劳烦姑娘给如玉瞧瞧?” 怀清神色一淡:“二夫人就免了吧。”说着迈步走了。 周半城搓了搓手,知道刚如玉那些话得罪了怀清,也不好再开口,送着怀清出去之后,回来就把他夫人找了来,把怀清的话儿一说。 周 夫人道:“若是别人说这话还可不信,张怀清的医术老爷是知道的,既她这般说了,自然有道理,况且,她说的也在理儿,不管如何,这事儿咱们做的亏心,曼娘好 歹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论大小,她是妻,如玉是妾,这妾大不如妻才是规矩,或许老天爷真要责罚咱们呢才到如今也无子嗣香火,如玉进门一年多,专房专宠,却连 个蛋儿都没生下来,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也算仁至义尽,横是不能让周家断了香火,不如就听张怀清的。” 周半城道:“恐韩应元哪儿……”周夫人哼了一声:“他自己的闺女不争气,怪得了谁,再说,早知是这么个没规矩的,死也不会让她进门。” 见周半城仍为难,便开口道:“不说如玉的娘病了吗,老爷去跟她爹说,让如玉回娘家侍奉汤药一个月,也尽尽孝道,这一个月让少宗跟曼娘在一块儿试试,若果真有了,便韩应元哪儿也说不出话来,若没有,就以无后为由让少宗休了曼娘,把如玉扶正,想那韩应元必会应的。” 周半城眼睛一亮,心说,果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上 了车,甘草方疑惑的道:“姑娘做什么替那李曼娘说话,如今奴婢还记得当初李家那个势力样儿呢,嫌咱们大爷官小儿,就千方百计的退亲,李曼娘更是一点儿情分 都不念,那话说多冷啊,急巴巴的盼着嫁进周家过好日子呢,落这么个结果也是活该,奴婢刚听着正解气呢,不想姑娘倒帮了她。” 怀清道:“你倒是个记仇的,多大的事儿值当记这么久,若不是她当初势利眼,哥哪能得这么一桩美满姻缘呢,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起来还得谢李曼娘呢。” 甘草嘟嘟嘴:“姑娘倒是想得开。” 怀清道:“不是我想得开,我是见不得那韩如玉小人得志,而且,我也不过垫句话儿罢了,至于以后如何,还要瞧她自己的造化。” 甘草道:“那韩如玉嫁进来一年多都没怀上,姑娘怎么就知道李曼娘成。” 怀清:“正因不知道才说要看李曼娘的造化呢。”甘草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怀 清心说,若不是刚进门的时候跟李曼娘的丫头撞个满怀,自己也不会明白其中缘由,那丫头掉出的药,正是七叶一枝花,此药有消肿止痛、清热定惊、镇咳平喘的功 效,若外用却能杀精,刚那婆子拿出的药膏,想来正是李曼娘所制,那股子味儿正是七叶一枝花,周少宗浑身的痒疹估计也并非偶然,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韩如玉嫁进 来一年多仍无子嗣了。 不仅韩如玉,想来周半城再给儿子娶多少进来,结果都一样,自己虽瞧出了其中机关,若说出来,李曼娘就真的无路可走了,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方算两全之策,这么着也算仁至义尽,往后如何,就不干自己的事儿了。 “姑娘,前头就是南阳城了。”陈皮的声儿颇有些兴奋:“瞧着比那时候更热闹了呢,而且,这道也修宽了,从汝州府到南阳以往需一个时辰,如今半个时辰就到了。” 怀清撩开窗帘往外望了望,只见一条宽阔平整的大道,一直通到了南阳城门,来往的马匹车辆络绎不绝,比起当初离开南阳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进了城更热闹,挑脚的,贩药的,卖吃食,卖玩意的……以城南的药财市为中心,俨然形成了一个综合性市集。 甘草道:“姑娘瞧那个茶馆子还在呢,要不咱们下去吃碗茶吧。” 怀清见她两眼发亮,知道这丫头心念念惦记着南阳呢,如今好容易回来,不让她逛逛实在说过去,况且,自己也想瞧瞧南阳,这几年虽跟着哥哥从扬州到益州又到京城,却只有南阳最令自己念念不忘,甚至,比桑园村还觉亲切。 叫陈皮把车赶到官驿,自己带着甘草下来进了茶馆,伙计迎上来道:“两位这边儿请。”肩头的毛巾利落的掸了掸长凳,又抹了把桌子:“姑娘吃什么茶?” 甘草道:“栀子茶。” 伙计笑道:“姑娘真有见识,这栀子茶是我们南阳的特产,这可是好东西,这时候喝最是清心除烦,除热降火,只不过您若是脾胃不好的可用不得这茶。” 甘草道:“放心吧,我们脾胃好着呢。” 伙计这才道:“得咧,你二位稍等。”说着扬声道:“靠窗二号桌栀子茶一壶。” 甘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伙计倒是机灵。” 怀清四下看了看,记得当初是一间不大的茶棚子,如今阔出去数倍不止,还雇了好几个伙计,且这会儿并非饭时,茶馆里也差不多坐了六七分满,可见生意红火。 老板娘在柜台上正扒拉着算盘记账,听见有人要栀子茶,不免抬头打量怀清几眼,忽的眼睛一亮,从伙计手里接过茶壶,亲自走了过去:“我说谁要栀子茶呢,原来是姑娘,您回南阳来了。” 怀清知道她认出了自己,笑道:“正巧有事路过汝州府,就回来瞧瞧,这两年南阳可好?” “好, 好……”老板娘连着说了两个好才道:“如今可跟前些年不一样了,伏牛山的堤坝一建好,便再不用愁旱涝灾荒了,山上的药田一年比着一年收成好,不止咱们南 阳,附近的几个县也跟着沾了光,开荒,种药,忙的脚丫子不在鞋上,虽说比不上咱们南阳富足,到底不用愁吃穿了,这可得念青天张大人的好呢,若不是大人,咱 们南阳的百姓如今可还挨饿受冻呢,就我这个小店也托了大人跟姑娘的福,如今越开越红火了,只不过这客人多,茶品却少了些,这栀子茶虽好,却不是人人能喝, 赶上脾胃虚的老人孩子就不成了。” 说着眼巴巴望着怀清,怀清笑了,心说这老板娘倒会见缝插针,想了想道:“我这儿倒有几样花草茶,不如老板娘抽空试试。” 老板娘大喜,忙叫伙计去取了纸笔来,亲自铺到桌上:“我这年纪大了,怕记不得,劳烦姑娘写下来,回头叫我当家的比着做。” 怀清也不推辞,接过笔,写了几个花草茶的方子,并注明春夏秋冬什么时节喝哪几种,写好了,喝了两口栀子茶,便站起来叫甘草结帐。 老板娘忙道:“姑娘这是骂我呢,您可是盼不来的贵客,指望着姑娘,我这买卖才能如此红火,哪里还能收姑娘的茶钱。” 怀清也不强求,笑了笑:“那祝老板娘生意兴隆了。” 等怀清主仆走远了,伙计才凑过来道:“老板娘,这位姑娘是谁啊?小的还没瞧您对谁这么客气过呢。”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道:“这位可是财神奶奶。”说着,把手上的纸小心的折了起来,暗里计量,有了这个,得跟当家的商量着把旁边两间门面也买过来,这往后的买卖都不用愁了…… ☆、第131章 到了官驿,若瑶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周半城也真是的,汝州城这么大,难道就没个像样的大夫了不成,非巴巴得把你请了去给她儿子瞧病,而且是无嗣之症,真好意思张嘴,若依着我,推了就是,偏你不嫌累非要跑这一趟。” 怀清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哥跟曼娘的事告诉她,以免往后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想到此,开口道:“当年哥在南阳当的时候,亏了周半城才把伏牛山的药田弄起来,虽说周半城也赚了不少,却,当初若没有他那桶水,也活不了哥这条大鲤鱼,这点情分,早晚要还。” 说着顿了顿道:“还有一个,他家冲喜的儿媳正是跟哥退了亲的李曼娘。” 若瑶一愣:“是她?”怀清点点头,把周家的事儿跟若瑶说了。 若瑶不禁道:“这个李曼娘好深的心思,好厉害的手段。” 怀清道:“想来她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这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及的,我告诉嫂子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嫂子误会哥哥,哥哥跟李曼娘的事儿早就过去了,嫂子莫介意才是。” 若瑶白了她一眼:“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这些事儿早先也知道,都过去了还拿出来闹别扭不成,更何况,我还得谢谢她,若不是她退亲,我哪能嫁给相公呢。” 甘草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真真大奶奶跟我们姑娘是嫡亲的姑嫂,这话儿竟半点不差。” 若 瑶道:“这是实在话呢。”说,着瞄了怀清几眼道:“你莫嫌我啰嗦,你跟四皇子的事儿可得好好想想了,先头以为四皇子有隐疾,如今看来,定是为了应付皇上不 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人家可是天潢贵胄,为了你连隐疾的名声都敢抗,可见他的心意坚定,且,你也莫哄我,我瞧得出,你对四皇子也并非无意呢,还是说,你 心里还没放下六皇子呢?” 怀清叹了口气:“从慕容曦求娶赫连清那一刻起,我跟他便再无干系,他都娶别人了,我干嘛还放不下,又不是犯贱,至于慕容是,我其实也弄不懂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 若瑶仔细端详她半晌儿,不禁笑了起来:“自打认识你到今儿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迷糊,那你跟我说说,你和四皇子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怀清仔细想了一下:“跟他在一起觉得安稳,有他在,仿佛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 若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就是了,明明心里装着人家,还死鸭子嘴硬什么,若不是全心依靠着他,怎会觉得安稳,若不是心里有他,怎会什么都不怕,怀清枉你聪明,却连这样最简单的事儿也想不通,真真儿一个傻子。” 怀清怔了怔,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些,却开口道:“即便如嫂子所说的也没用,有皇上,有皇后,还有余家,我跟他不可能……” 若瑶:“你怎知道不可能,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积极些,如何知道不可能,更何况,你刚不也说了吗,有他在,你什么都不怕,做什么还烦恼这些,一股脑的交给四皇子就是,我倒是觉得,或许只有四皇子这样执着的人才能护着你。” 怀清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他贴在自己鬓边说的那句:“信我,我会护你一辈子。”自己能相信他吗?自己愿意相信他吗?自己是得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