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侧脸埋在枕头里,微微皱着眉。 我抬起手来,却始终放不下去。 这个时刻,似乎有某种魔力,某些隐秘的心思在心里涨潮,一点点浸湿沙滩,摧毁城堡。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隔着半厘米的空气,我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轮廓。 从额头,到鼻尖,到唇角。 缓慢,珍重。 我知道他听不到,所以才敢开口。 “如果有一天,小敖,”我轻声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不是天才,我没有你和李貅他们那样,专属于你们这个阶层的,天生的聪慧和对人心的察觉。我没法看懂你面具后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我没法知道你心里没有说出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无论是待在你身边当一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做那个让你可以放心在他旁边睡着的人。筚路蓝缕,赴汤蹈火,我都会去。 唯有以此,才能报答很多很多年前,你陪我一起渡过的那无数个漫长的午夜,和寒冷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陆嘉明是个好孩子,许朗也有闪着光的一面,但谈恋爱不是做买卖,没法比较。这篇文不会换攻,郑敖并不是精虫上脑的小种马。而且李貅放在主角栏里是因为他是负责家人的那部分啊╮(╯_╰)╭你们脑洞真的好大。 ☆、律师 这样吵着,我竟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似乎都换了个方向,我吓了一跳,整整把一天睡过去的感觉实在太奢侈了。 “唔……”把我当抱枕的家伙似乎也还在睡,似乎还对我突然弹起来的反应不满,伸出手来乱摸,把我头发揉乱:“睡觉吧。” “已经下午了。” “是吗?”他问得毫不走心,决定也十分昏庸:“ 那就睡到晚上好了。” “我不睡了。”我刚想爬起来,从背后伸过来揽住我肩膀的手却收紧了,我挣扎了一下,根本爬不起来。 “我要起床了。”我无奈地跟他说。 “好啊……”他一副无辜样:“早睡早起是好事啊,顺便给我倒杯水。” 简直好像现在揽着我的手臂是别人的一样。 “郑敖,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他在背后发出闷笑,手却松开了,我赶紧坐起来,睡觉前累得没脱衣服,只要穿双鞋子,昨晚没开窗户,现在房间里闷得很,夕阳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推开窗,外面新鲜空气涌进来,越发显得室内空气沉闷。天边已经只剩一点余光,地面上都已经暗下来了。 也只有他,还能毫无负罪感地躺在床上,悠闲自在地枕着手臂,四处乱瞄。本来就是不甚宽松的一居室,因为要节省开支的缘故,地段也不是很好,家具也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虽然竭力布置得整洁一点,但因为房间里有一个这样耀眼的人,一切古旧的,鄙陋的,似乎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我打开冰箱,发现因为最近不在这边吃,只有简单的鸡蛋和面条,我小时候跟收养我的奶奶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在孤儿院一直吃得不算饱,所以饮食习惯大概是在那时候养成的。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面,我自己会做菜之后,一直想熬出奶奶炖的那些汤的味道,可惜一直做不到。 用鸡蛋下面的话,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像他那么挑食的人,一醒来就吃这么简单的早餐,大概会不习惯的吧。 “家里没东西了,我要下去买,你呆在家里别乱跑。”虽然知道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过好歹是郑家当宝贝一样众星捧月的独生子,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床上的人却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他也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笑,逆光站着,简直大杀器,不知道是不是中途醒来爬到床上的时候换的睡衣,衣袖和裤腿都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场景,仍然不显得狼狈,他是天生的王子,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再滑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被原谅。 “你在家呆着吧。”我试图劝说他。 他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一脸的“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门了”。 我打开衣柜门,不多的几件日常衣服,因为都是名牌的缘故,很耐穿。李家这样蕴藉深厚的大家族,作风都是体现在细节处,连偶然造访的客人都会准备全套礼服睡衣家居服,何况是养子。就算后来我不常回去,管家也会把每季衣服送到学校来。 挂在衣柜上层的,是几件工作时穿的正装,都用防水塑料袋套好了。最靠里面的一件,尺码大了两号,是一件深黑色的西装,配了条纹领带和白衬衫,并不算十分正式,也是为了应急的。 我把白衬衫和西裤拿了出来,刚抖开,看见郑敖抱着手,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在想,小朗家里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衣服……”他勾了勾嘴角,动作准确地翻出衣服上干洗的名牌:“苏臻远?” “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的招牌律师,”我把其余的衣服收好:“我跟着他当助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他哧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个什么。 大了整整两码的衣服,总算能够应付郑家这种高个子还手长腿长的变态基因。他扣衬衫扣子的时候一脸不爽地扭来扭去,像衣服上有刺一样,大概是想骗我过去给他系扣子,还好我没有理他。 老式的楼房楼梯很陡,我走在前面,怕他走不习惯。晚上上来的时候光线很暗,又困,估计他没看清楚。现在正不着痕迹地四处扫视,楼梯间的煤堆、被水泥板简单盖住的排水沟、垃圾堆旁边种着的蔬菜…… 刚走出居民区,一辆黑色轿车直接与我擦身而过,猛然停车。 “许朗。”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苏律师,大概是刚下庭,还穿着黑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狭长凤眼挑着,好在有金丝边眼镜挡着,不用被他那堪比x光的目光直接扫视。 “苏律师。”我连忙和他打招呼,今天他上庭是薛师姐在跟,我不用去,不过他把车开到这片来,肯定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找我有事。 “今天钱律师上课,薛雪找你去听,打不通你电话,事务所的人都有案子要忙,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他用最简洁的话说明情况,抬手一抛,一道银光飞出来,我连忙伸手去接。 “这是今天讲课的录音……”苏律师皱起眉头,眯细了眼睛,看着我身后的郑敖。 刚才的u盘我没接到,被郑敖手一伸接下了。 “这是我朋友。”我没有介绍郑敖名字,毕竟这几家里面,数他名气最大,苏律师接的案子不少,又是金牌律师,说不定听过他名字,没必要说出来,增加不必要的猜测。 郑敖却自报家门:“苏臻远是吧,我是郑敖。” 无论什么情景,直呼人名字都算不上礼貌,而且苏律师比我年长近十岁,完全是事务所里的前辈。 我拉了一下郑敖的手。 “郑家。”苏律师向来不苟言笑,唇一抿更加是化身冰雕,我跟他快半年,还是有点吃不消。他眼睛扫了郑敖一圈,停在了衬衫上。 “我会给您再买一件衬衫的。”我连忙解释:“我朋友临时留宿在我家,只有您这套衣服比较合身,实在不好意思……” 事务所里三位重量级的大律师,钱老是学校的老教授,为人很好相处,黄律师也很和善,唯独苏律师,是最最难跟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视苏律师为洪水猛兽,平时在事务所擦肩而过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我倒觉得他除了性格冷一点,对生活品质追求高一点,人其实很博学很君子,就算难相处,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难相处。 “明天把衣服送到我家来。”苏律师也没再说什么,按下车窗按钮。 “工作这么久,还在穿hugo boss,现在的律师已经这么穷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翻了翻衣服牌子就是一句。 车窗已经快摇上,苏律师的声音从窗后传来。 “那套衣服烧了吧,放在家里也是疾病源,容易得艾滋。” 好在,郑敖不是李貅那样冲动的性格,不至于吵架吵不过就飞起一脚踹裂苏律师的车窗玻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钱老说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最会吵架的人,不是说他上庭打官司厉害,而是真的说的是吵架。 “……苏律师以前当过私人律师的,大概对你们有什么偏见的。”我跟郑敖解释:“我以后会让钱老把我调开,衣服也会买新的还给他。” 他嘴角噙着一点冷笑,一副阴阴沉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不想他一直想着这件事,买了一堆菜回去做,他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我跟他陆陆续续讲了一些苏律师的事,他虽然一直是养尊处优,但是毕竟是被作为郑家的继承人培养的,这点胸襟还是有的。而且苏律师其实是个君子,虽然性格冷了点,其实在事务所也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想他分得清是非。 吃完晚饭,他接到电话,是他家里打来的。 他虽然才十七岁,但也算成年人了,郑家对待继承人不如李家严苛,但也多少会让他做点事了。只是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不到是十分钟,来接的车就到了楼下。 他走的时候情绪颇轻松,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有什么好事,对我笑了笑,说要去南方一趟。 我送了他下楼,拿u盘接到电脑上,开始听课。 钱老是博士生导师,法学本来就是个深造之路很长的学科,我虽然不准备考研,但也有很多东西要学。事务所里的股份,我迟早要还给李家的。 只有脑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案子 因为毕业有很多手续要办,跟事务所那边休了三天假,郑敖到南方的时候,我也正好要上班了。 我到得早,事务所里只有几个实习生在,钱老办公室挂着名牌,他常抱怨说:人年纪大了,想睡也睡不着。 我刚把咖啡和西装外套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背后就响起了一连串的“苏律师早”。 我回头看,苏律师穿了一件西装,衬衫一丝不苟,打着深蓝领带,正面无表情地穿过办公区。这样的清早,同事都多多少少有点倦容,唯独他,仍然冷静严肃如冰雕,俊美面孔上看不出半点疲色。 “这些资料传真给明盛总经理办公室,给昨天那个起诉离婚的委托人打电话,约到下午三点。送杯咖啡到我办公室来。”他简洁干练地指挥着实习生,路过我的时候顺手一指:“许朗来我办公室。” 我连忙端起咖啡,拿起用防尘罩装好的西装外套跟过去。 他的办公室风格像极了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极度理智,极度地干净整洁,黑白色调,一点多余颜色也无,除去资历最深的钱教授,他是事务所时薪最高的律师,而他的年纪才刚刚过三十,如果法律界也有金字塔的话,他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群。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我也是跟了他半个月之后,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读卷宗的。 薄薄一沓卷宗翻完,他伸手拿过咖啡,抬头看了我一眼。 因为低头阅读的缘故,金丝眼镜的位置略略往下了一点,可以清晰看见他眼镜的轮廓,他是真正的凤眼,线条极漂亮的双眼皮,不怒自威。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戴着眼镜的,多少也遮掩了一点凌厉的眼神,不至于吓哭那些哭哭啼啼来离婚的委托人。 我轻咳了一声。 在他面前主动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事。 “苏律师,这是您的西装。”我怕他以为是郑敖穿过的,解释一句:“款式和品牌都是照着你原来那套买的,已经在干洗店洗熨过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不带一点情绪,但光是那一双眼睛,就已经让人觉得有莫大的压力。 “你哪来的钱。”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事务所里三位大律师,苏律师是给人距离感最重的一个,别说私生活,如果不是钱律师偶尔提起,我们连他年龄都不会知道。所以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我一句。 “我自己读书的时候,攒了一点钱……”我跟他解释。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攒钱?”他反问:“r大的法律专业这么闲?” 我握紧了西装的肩部,隔着防尘套和西装布料,木制的阔肩衣架硬硬的。 “苏律师,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抬起眼睛,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