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苏灿听到项烈极其低沉的声音，眼泪滚滚而落。 项烈又对苏灿说道：“傻孩子，哭什么，你这双手以后要沾染的鲜血还会更多，老头子只是提前找你报到罢了。我走以后，帮我照顾好你项奶奶，千万不要让她寻了短见。” 苏灿正要点头，却听到头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道：“项老头子你放心，我不会让霜华死的，秦霜华从今天起要叫安秦氏了，因为，你输了，你输了，哈哈！你赢了我一辈子，终于输了一次，但是这一次，你就输了全部，哈哈！” 苏灿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狂笑不止的身穿紫袍之人，根据其身后跪倒一片的黑衣人和刚才的话语，苏灿不难推断出他就是项烈口中的安祖业，果然一句话就透露出的他的卑鄙无耻。 是啊，项烈若不是瞬间解开灵力封印，以他一个普通老者的身份又怎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黑衣人救出？项烈解开封印只是为了不违背当年的誓言而已，假手苏灿杀人与他自己杀人又有什么区分呢？ 他过不了心中的坎儿，所以才出手救人。但是即便如此，安祖业却依然说其输了，而输了的代价却是输掉已经走到项烈身旁的项奶奶——秦霜华。 秦霜华此时并没有说话，她慢慢弯下腰身，最后一次帮项烈整理衣服，用手指帮项烈打理沾满血迹的胡须。 项烈看着年轻时的对手，此时在其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面前趾高气扬，却没有半点不忿之色，反而笑道：“人说安祖业脸皮之厚天下第一，我以前尚且不信，如今却不敢不信。我是输了，输在了我一直放不下的脸面，而你却一直没有的脸面上。有意思，有意思……” 安祖业听到项烈临死前的嘲讽，面色却丝毫不改：“是啊！你项烈乃大仁大义，智勇双全，信义无双之辈，整个青域雪原听到你第一雄鹰的名号也要伸两个大拇指赞叹，可是到最后呢，你守得了霜华的大半生，却守不住她的余生，最后与她同穴而葬的是我，而不是你，你陪伴她几十年而已，我可以陪伴她几千年、几万年。你骂吧，骂吧，再骂也改不了你解封灵力输掉赌局的事实，哈哈，哈哈……” 安祖业笑声狂放，如若疯癫！ 他一路暗中跟随，并没有让手下知道，就是为了随机应变以防万一，连自己手下要被苏灿一掌击杀之时，他也没有丝毫维护之意，他只是在等，在等项烈的破绽。只要项烈露出破绽，他便可以随时出来，一举击败对手。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项烈竟然刚烈如此，唯一露出的破绽却是要自寻死路。 苏灿此时默然不语，他心中始终在回荡着安祖业口中所说的“大仁大义、智勇双全、信义无双”，他此时已然知道，他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可是他宁愿不要这个答案，也不要这个刚刚认识不到半日的老者死在自己手中！ 莫非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道？若是自己不出来寻找，不来这片炊烟升起之地，项爷爷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苏灿想着想着，一时间怔怔呆在原地。直到秦霜华与钟小渝的哭声响起之时，他方才惊醒过来，看到项烈无力垂落的双手与停止起伏的胸膛。 不！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要你因我而死！ 苏灿心中不停嘶喊，然后整个神识闯进百草结衣之中化为人形大喊：“夜前辈，夜前辈，快，快，养魂花，养魂花！你说了还有一株养魂花呢，我要救人！我要救人！” “你疯了吗？混蛋小子！”夜昙花见苏灿如此莽撞，也不顾他的圣子身份，斥责道，“你岳父岳母之魂便也罢了，也算你一半的堂上双亲，可这个老家伙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你救他作甚！你可知道你只有三株养魂花而已？不行，这次我不同意！” “可他是死在我的掌下的，我不过是想救下他的魂魄而已！我已经救不回他的性命了！”苏灿根本听不下去任何劝解，对面前的硕大昙花吼道。 “错！这是他的命，你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即便没有你在这里，以他的性子，照样会自裁而死。痴儿，醒醒吧！”夜昙花说到最后，声音之中已经带上震人心神的灵力，希望能叫醒苏灿的执迷不悟。 可是苏灿本就没有迷醉，又何谈清醒呢？如果死亡是项烈的命，救人就是苏灿的命，这是他性格使然，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项烈夫妇天人永隔，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若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一株养魂花，他也只能认命。但是他既然已经知道，他有能力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见面，即便不能相拥相抱，但每日里能对面叙话，日夜谈心，那就已经算是一种幸福了。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做。 苏灿想到此处，也收起那种疯狂的情绪，他看着夜昙花，冷静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若是放弃，我就不是悟圣他老人家看好的圣子人选了！” 养魂之法除了需要养魂花之外，必须要夜昙花亲自操控，所以苏灿必须说服夜昙花。 “你为什么不命令我？你不知道仙家园林所有灵物都是听命于你的吗？”夜昙花忽然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苏灿愣了一下，然后便知道了夜昙花的言下之意，他笑道：“我不是那种人！” 如斯苏灿！ 夜昙花听完之后心中暗道，这样一个圣子，对于圣者所化的仙家园林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呢？ …… 第二百二十四章 蛛丝成茧 夜昙花最终还是答应了苏灿的请求，此时项烈死去未久，魂魄就在身周徘徊，不忍离去。夜昙花自然有办法将其收到百草结衣之中，然后依照秘法安其魂魄。 苏灿却要出去将讨人厌的苍蝇赶走，或者，直接杀死为项烈报仇。此时项烈以身家性命偿其信义，若是安祖业不识好歹再来纠缠，少不得要联手小鱼儿与其大战一场。 苏灿用当年在圣麟秘境四层中从石玉那里学会的秘术，看出安祖业乃是一个少见的人面蜘蛛悟者，这也不难解释他为何行事阴险，不择手段了。也不知道当年事怎样一个情形，竟然让他从一只蜘蛛身上感觉到了悟者之道。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神奇，没有什么不可以发生的。 至于其修炼境界，苏灿只知道比自己高出不少，但是绝对没有达到悟师巅峰之境，这么多年苏灿练的就是越级战斗，对于这种专攻心计的悟者倒是不怕，更何况身在青域雪原的钟小渝绝对不能只当一个小小悟灵来看待。 苏灿半天没有动静，别人只当他伤势太重，正在抓紧时间恢复，只有了解他的钟小渝知道，苏灿肯定又进到他的小世界里面去了。至于进去干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雪山之上，多的是积雪融化时散发的水雾，苏灿置身其中，伤势恢复极快。 安祖业对于项烈的死只是报以两声冷笑，此时正在不停劝说秦霜华跟其回去，可惜秦霜华没有怪他间接逼死项烈就罢了，哪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呢。 “霜华，跟我回去吧，这深山老林粗茶淡饭的有什么好的！何况老家伙根本不在乎你，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丢下你去了，我可是终身未娶，一直在等你呢。”秦霜华跪坐项烈身旁，安祖业便蹲在她身边，死皮赖脸地求道。 若说安祖业，虽然为人阴险，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虽然与项烈抢夺秦霜华失败，但是后面几十年都没有再找其他女人。他与项烈，一人要了江山，一人要了美人，本是两不相欠，可如今因为与项烈之子的敌对关系，再惹情仇。安祖业心中本就不平，他是江山美人皆不肯放弃之人，如今注定要以悲剧收场。 秦霜华自项烈死后只言未吐，直到苏灿起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连忙睁大眼睛，双手抓着苏灿双臂，口中急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嗓音沙哑到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无声的哭泣最为伤人，这短短一点时间竟然让秦霜华的嗓子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苏灿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忙不迭点头，眼神之中的肯定终于让秦霜华释怀一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承其信义，保其魂魄。 半晌之后，秦霜华精神体力都恢复一些，但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苏灿，帮我赶走这个男人，别伤他。从此之后，恩断义绝，我们项家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安祖业在旁听到，猛然站起，手指秦霜华，眼中怒火再也掩藏不住：“你，你，气死我了，你等着，等我杀了这个碍事的小子，拖也要将你拖走！” 安祖业打定主意，就算是得到秦霜华的尸体，也不能便宜了项烈，至于苏灿，他从头至尾便没有看在眼里。安祖业虽然比不上项烈天纵之才，但此时也是悟师八级巅峰，他早看出苏灿两人一个悟师五级，一个连悟师都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小子乖乖受死的话，我还能留你个全尸，否则我安祖业必将你碎尸万段！”安祖业眼神阴狠，将所有火气全部撒到苏灿身上。 “死者面前不要胡吹大气，小心项爷爷起来抓着你一同上路！”苏灿根本不惧怕于他，开口说道。 安祖业再看一眼项烈：“你有本事就将他就醒过来，我来称称他这十年是不是活到猪身上了。” “哈哈！”一声轻笑忽然从旁边的秦霜华口中传出，“老头子说上次分别之时某人就修炼到了什么悟师七级，老婆子不懂，不知道这几十年这人有没有赶上我老头子，修炼到悟老境界呢。” 安祖业面色一红，苏灿却插嘴道：“项奶奶高看他了，这家伙现在分明还是悟师七级，一点进步也没有，话说猪在哪里，猪就在这里啊！” “老子分明——”安祖业刚想说自己悟师八级，马上就是悟师九级了，但转念一想八级跟七级也差不了多少，与其在此被臭小子羞辱，不如赶紧杀了他算了。 想到此处，安祖业直接闭口不言，手上灵力翻滚，一条白色蛛丝陡然射出，袭向苏灿面门。 蛛丝来势迅疾，苏灿没有想到安祖业竟然不顾年纪身份，说打就打，此时根本不及阻挡，但是他习惯性的碧灵重水护体，将蛛丝堪堪挡在离面门三寸之处。 蛛丝本就不是尖利之物，自然难以破开碧灵重水的防御。但是安祖业并不在意，他心中清楚，如果这小子没有什么本事的话，也不敢在这里多管闲事。 安祖业心念一动，蛛丝绕过苏灿耳畔，竟然一圈圈将苏灿围起。转瞬之间，苏灿已经被从头到脚包裹成一个厚厚的白茧。 蛛丝有毒！ 苏灿在蛛丝临身之时，就察觉到了。不过有碧灵重水的防护，他自然什么毒也不怕。蛛丝迅速增多，他身上的束缚之力也越来越大。而且厚厚的蛛丝大茧非常神奇，缠到最后竟然连空气也挡在外面，苏灿此时不仅看不到对手，甚至连呼吸也成了问题。 多年生死之间的考验让苏灿并没有慌乱，当他感觉到蛛丝有毒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此时终于在蛛丝大茧内的空气再也没有一点的时候想到一个绝妙主意。 “小鱼儿，别冲动！”苏灿被缠住只是一霎之间，钟小渝正欲发动灵力攻击之时忽然听到苏灿传音，“配合我一下，用冰雪将我和安祖业连着蛛丝冻住，全力以赴，别让他走脱了！” 钟小渝对苏灿自然言听计从，但是动手之前她却先搅起不远处一片积雪，雪片乱飞袭向安祖业，做出要逼他撤手的假象。 安祖业挥手撒出一片蛛网，挡住漫天雪舞。他可不会轻易撤招，虽然奇怪蛛丝毒性为何没有发作，但是他这一招蛛丝茧也曾困死过许多好汉，苏灿灵力再强也躲不过窒息之难。 钟小渝意不在此，趁雪舞之际，将浑身精纯灵力化为至寒至冻的冰雪沿着蛛丝将苏灿与安祖业分别覆盖。彻骨之寒让安祖业大吃一惊，不过他已经察觉到钟小渝的悟灵九级的灵力根本困不了他多时，最多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挣脱雪花覆盖。 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一道诡异的青色沿着被冰雪包裹的蛛丝奔袭而来，如同一条无声地毒蛇一般咬在他发出蛛丝的手指之上。 “糟了！”安祖业一脸绝望。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执念凝珠 安祖业一时之间根本挣脱不得浑身覆盖的冰雪，只能任由青色侵入经脉，全身灵力瞬间消失不见，苏灿身上的蛛丝也化为乌有。 钟小渝挥手解除冰雪，然后快步跑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的苏灿身边：“苏灿哥哥，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苏灿吸了几大口冷气，顿觉神清气爽，看着对面一脸菜色的安祖业，笑道：“死蜘蛛，继续吐丝啊！还想用毒害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安祖业倒也干脆，伸手止住要为他报仇的黑衣手下，然后看了一眼秦霜华，最后才对苏灿说道：“是杀是寡，悉听尊便！只求你动手利索点。” “哈哈……”苏灿看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完之后才直起身子道：“明知道项奶奶在此，我必不会杀你，还装出一副英雄模样，又能骗得了谁呢？” 安祖业似乎被苏灿说中，脸上青红不定，嘴巴张了几张，却不知说些什么。 苏灿看他模样，也失去了与其争斗的兴趣，挥手让其离去。 “那，那我的毒呢？我怎么提不起灵力来？”安祖业终于说出话来，却是在担心刚才所中的碧灵重水之毒。 苏灿此时已经向项烈老夫妇身边走去，听到安祖业说话，头也不回道：“三日之后自解！若再来此，必死无疑！” 安祖业从来没有被这么轻视过，但此时马失前蹄，人在矮檐，却不得不低头，带着五个手下愤愤而去。 “多谢苏少侠了！”秦霜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被项安两个悟者相争，自然也非寻常之辈。此时也勉强挺直微微佝偻的腰身，神色庄重地向苏灿道谢。 苏灿连道不敢，然后转移话题问道：“项爷爷的尸身如何处置呢？” 秦霜华早就想好，此时不慌不忙道：“这大雪山上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我不想让他孤独地躺在山石之中。我想今夜再陪他一晚，明日便以火为礼，送走他的尸身吧。” 苏灿并无意见，见项奶奶说得坚决，他也点头同意。 休憩一夜，苏灿晨起之时，已经看到项奶奶将项爷爷“打扮”得整整齐齐，躺在床头之上。想到昨日在饭桌上言笑不断，此时却寂然不动，苏灿心中一阵难受。若非靠着万金难买的养魂花护住了项烈的魂魄，苏灿心中恐怕会更为不安。 饶是如此，苏灿也不忍看着一夜未眠的项奶奶最后摸着项烈面庞的样子，带着钟小渝转身出了房门。 苏灿与钟小渝找来许多干柴之时，湾子里所有村民已经知道消息，竟然全部来看望死去的项爷爷。项烈在此隐居数十年，虽然自封灵力，但凭着必普通人好上太多的身体，和多年闯荡悟者大陆的经验，着实为这小小的村子做了许多好事。此时众人一个个进到小屋之中，看项烈最后一眼，然后眼圈红红的出来，许多女人和孩子已然哭出声来。 钟小渝虽然知道苏灿为项烈保住了魂魄，但是看到这个场面，依然忍受不住，趴在苏灿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项奶奶自然不会告诉众人项烈魂魄之事，这种奇异之事只会把乡人吓到，而不会让他们有半分欣喜之意。 良久之后，乡人才“拜祭”完毕，帮着苏灿将许多木材摆成一张“木床”，床边尽数堆上易燃之物。苏灿这才知道，乡人贫苦，大多数都买不起棺材，这种火葬之法并不是在这小湾子里第一次出现。 项奶奶不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将老伴儿抱到“木床”之上，若在平时，她哪里有这种力气，但此时悲痛给了她更多的力量。尽管，她步履蹒跚的样子，让所有人心酸落泪。 “老头子，以后，我可再也抱不到你了，摸不到你了！”项奶奶对着木床之上的项烈说完最后一句话，毅然起身，拿过苏灿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木床”边上的茅草。 火焰腾起，“木床”之上的项爷爷睡得很安详…… 火焰熄灭、冷却之后，苏灿与钟小渝帮着项奶奶将项烈骨灰选出，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坛子里面。可是在灰烬之中，却闪耀着三个非比寻常的珠子，甚是怪异。 项烈并非佛家之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佛骨舍利出现。苏灿将珠子拿在手中，顿觉圆润如意，触手生温。一蓝一紫一橙，内蕴流光，交相辉映。 “真好看！”钟小渝在旁喃喃道。 夜昙花的声音忽然从识海之中传来：“竟然是三颗执念凝珠，这样比较的话，你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苏灿并不喜欢夜昙花的买卖之说，但是对执念凝珠非常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颗而已，你小子年纪轻轻，没听说过岂不是很正常。”夜昙花似乎咽了一口吐沫，顿了一下才说道，“没想到你小子真是气运惊人，竟然一下子便得到三颗。蓝色为勇气之珠，紫色为仁义之珠，橙色为信义之珠，身拥三珠之人，即便以前多么不堪，日后也会成为大勇大仁大信之人。哎，项烈若是不迷恋美人，日后必有惊人艺业。” 苏灿听到此处，心中顿时明悟许多，所谓执念，必是一生执守、宁死不肯放弃的念头，项烈用生命表现出普通人难有其一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