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陆明萱只得又着人去收拾东跨院,最终将这姐妹两个,一唤凌如霜,一唤凌如霏的,安置在了西跨院。 所幸这姐妹两个看起来都是省事儿的,与陆明萱说话时,也极有分寸,还知道为自己父亲和嫡母等人的行径羞愧,让陆明萱难得生出了一二分好感来,遂又拨了两个小丫头子去临时服侍她们。 等陆明萱把这些琐事安排好,大夫也来了,给凌老太太请过脉后道:“是略略受了点风寒,更多还是累着了,并无大碍,我开一张方子留下,想吃时就吃,不想吃也就罢了。” 果然凌老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重,陆明萱想着从临州到京城有一千多里路,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十来日才能到达,何况这一行人拖家带口的,至少也赶了一个月的路,便是一个青壮年,连赶一个月的路尚且吃不消,何况凌老太太一个垂暮老妪? 心里越发有了底,回头却见凌思齐赵氏等人仍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凌思齐更是时不时恨恨的嘀咕一句:“若老太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让那个孽子偿命不可!” 陆明萱不由大怒,这才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他有本事当着凌孟祈的面儿说这话,看凌孟祈会不会立刻将他扔出去! 她立刻决定恶心凌思齐一把,因故意大声问那大夫:“既然我家老太太没什么大碍,怎么一直都昏迷不醒呢,这总有个什么缘故罢?大夫您要不要再仔细瞧瞧?” 那大夫素日也是常在凌家走动的,盖因凌孟祈时常受伤,一来二去的,也约莫知道了凌家的一些事,不用陆明萱使眼色,已自发配合起她来:“不必再瞧了,想是老太太连日来累坏了,想好生歇一觉呢,待歇足了自然也就醒了,夫人不必担心。” 言下之意,凌老太太这会儿根本就没有昏迷,至于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完全取决于她自己。 陆明萱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大夫也是个妙人儿,因向丹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多给些诊金。 既已确定凌老太太不会有大碍,送走大夫后,陆明萱便懒得再在西跨院多待了,屈膝冲凌思齐等人福了一福,淡淡说了一句:“老太太与老爷一路上辛苦了,我这便让人安排热水饭菜去,请老太太与老爷用过之后,便早些歇下,我与夫君便不过来打扰了。”转身便往外走去。 凌思齐见她生得娇娇柔柔的,关键这会儿凌孟祈并不在,便想出一出先前被她当众挤兑的恶气,因没好气道:“站住!太婆婆卧病在床,难道你做孙媳的不该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还有,你安排的这是什么屋子,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连身都转不过来也就罢了,难道连什么叫做避嫌你都不知道的,你不是出身大家吗?” 其实后半句话才是凌思齐真正想说的,把他的两个通房与儿子表侄安排在一个院子,那到时候他去她们屋里过夜时,岂非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了? 而且住得这样挤,一日两日的也还罢了,天长日久的还叫人怎么过日子? 陆明萱脚下未停,径自便往外走去,不过转瞬间,人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也不知是没听见凌思齐的话,还是听见了也直接当没听见,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的态度都足以说明她对凌思齐这个公爹的轻视了,须知很多时候,最大的轻视便是无视! 这回勃然大怒的轮到凌思齐了,他左右看了一眼,一把抄起凌老太太床前矮几上的茶盅便往门口方向砸去:“真是反了天了,我就说那个孽子以前就算再不孝,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连我都敢不放在眼里,原来是被这个女人给带坏的,明儿我不让那个孽子休了她,我再不活着,我……” “你给我闭嘴!”一语未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凌老太太忽然自床上坐了起来,声色俱厉的道:“先前孟祈与他媳妇儿回来之初,是没有想过不让我们住下的,是见赵氏母子闹得实在不像样,才会动了怒,要赶他们出去,好容易我拼着一张老脸不要,说得孟祈回心转意,要留我们住下了,你又跳出来一口一个‘孽子’的叫嚣让他腾出上房给我们住,再次惹恼了他,见他都已动了真怒还不知收敛,还说什么要去衙门里告他,你有本事你去啊,真当你还是昔日的广平侯呢,看衙门会不会买你的账!如今我连装晕的招数都用上了,好容易才弄得他们同意我们暂且住下,你偏又去招惹他媳妇儿,你是想再体验一回他说要将你扔出去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是不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咳咳咳咳……” 一席话说得是又急又快,以致她还没说完,已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咳嗽了,急得春华嬷嬷忙再次给她抚胸拍背的顺起气来,这次后者脸上的焦急也是货真价实的了。 待凌老太太好容易平息了咳嗽,就听得赵氏已对着自己的儿子抱怨开来:“就是啊老爷,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我们能顺利住下来,我们到底占了尊长的名分,难道大少爷与大少奶奶还真敢将我们赶出去不成?那到时候没脸的可是他们,反正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我们住下了,再想法子将大少爷的心拢回来,咱们才是骨肉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少奶奶没了大少爷撑腰,除了将我们好生供着,还敢怎么样,你就是太心急了,岂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只会坏事?” 凌仲佑也一脸不赞同的附和道:“是啊父亲,您又何必争一时之气,岂不知小不忍乱大谋,关键您明明早知道大哥与大嫂不买您的账了,您又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呢?” 凌老太太三十上下才得了凌思齐这么个宝贝疙瘩,可以说打小儿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如今凌孟祈已年近四旬了,依然如此,她可以说自己的儿子,却决不允许儿媳与孙子对其有半点不敬。 当下便怒声向赵氏与凌仲佑道:“有你们母子这样与自己的夫君和老子说话的吗,还有脸抱怨他呢,要不是你们先前一上来便撒泼,甚至还动起手来,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好了,我有话单独与你们老爷说,你们都先下去!” 赵氏闻言,不由暗自腹诽,之前我们撒泼明明你就是默许了的,不然也不会让姓欧的拖油瓶跟着我们闹腾了,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呢,我们能给小杂碎一家一个下马威,能顺利入住上房就最好了,若是不能,你也依然是好人,总之坏事都是我们做的,好人都是你做的,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赵氏也知道眼下不宜顶撞凌老太太,遂什么都没说,只领着儿子退下了,欧承文见状,只得也跟着退了出去。 凌老太太便向春华嬷嬷使了个眼色,待其会意的守到门口后,才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的向凌思齐道:“不是为娘的说你,咱们家家道中落也已好几年了,你那臭脾气也该改改了,如今咱们人在屋檐下,你就该时刻做好低头的准备,你是孟祈的老子不假,可你扪心自问,你对他尽到过一日做父亲的责任不,没有,你一日责任都没尽到过,你又凭什么要求他以至孝事你,对你百依百顺?‘父慈子孝’,父慈可是摆在子孝之前的,你既一日慈父都没做过,那就别苛求孟祈对你得多孝顺,他早不是昔日的他了,真惹火了他,我便是即刻死在他面前,他一样将你扔出去,你信不信?所以你以后态度都给我放软和点儿,我们这么大家子人,以后可都得靠着孟祈过活了……” 话没说完,凌思齐已经梗着脖子道:“我是他老子,他的命都是我给的,他供养我孝顺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却才只起了个头,就在凌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片刻方切齿低声道:“我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那孽子一直恨着我,惹急了他,他真做得出将我们赶出去的事来,可我一想到当年卢氏那贱人做的事,我就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您叫我怎么对那孽子摆得出好脸色,说得出软话来?我一见到他那张脸,就会忍不住想到卢氏那贱人,想到她背叛了我,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我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凌老太太闻言,不由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母,儿子心里的苦别人不知道,她做娘的又岂能不知道? 儿子以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念书做学问又是何等的有天赋,不知道多少次跟她说,将来要凭自己的本事再为她挣得一轴诰命,还要封妻荫子,可这一切都随着卢氏那贱人抛夫弃子的行径,而化为了泡影,儿子别说念书做学问了,连正事都不做一件了,日日只知道在后宅跟那些狐媚子们厮混,叫他对着与卢氏生了张近乎一模一样面孔的长孙有好脸色,也的确太难为他了些。 可有什么办法,临州他们已是待不下去了,这么大一家子人,又没个来钱处,除了进京来投奔长孙,靠着长孙过日子,他们还能怎么样? 而既要靠着人家过日子,做小伏低就是必须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养着你还要受你的气? 凌老太太只得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儿子:“你心里苦我知道,可我说句公道话,当年的事与孟祈什么相干,他当时才一岁多,连话都抖不利索呢,更别说记得卢氏了,在他心里,自己的娘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有你这个父亲,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从来对他不闻不问不说,还任凭赵氏虐待他,让他堂堂侯府嫡长子,日子过得比府里稍稍得脸些的下人还不如,最后更是差点儿让他连命都折在赵氏手里了,他又岂能不恨你的?” 喘了一口气,不待凌思齐说话,又道:“我因为知道你心里苦,也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恨着卢氏,所以哪怕知道孟祈日子过得艰难,也鲜少过问他的事,我说他恨着你,他又何尝没恨着我?我和你还一个是他的亲祖母,一个是他的亲爹呢,他待我们都没有好脸色了,何况赵氏和佑哥儿?如今不过是我腆着一张老脸装病,他们夫妻才勉强留下了我们的,我们再不把姿态让低一点,只怕等不到我病好,他们就要将我们赶出去了,我的病总不可能一直都不好转罢?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罢。” 凌思齐这次总算没有再梗着脖子反驳凌老太太的话了,而是阴沉着脸开始在心里权衡起利弊来,虽然他早已在心里权衡了很多次。 此番他们之所以连年都等不及过完便赶着进京来,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原因自然不会如凌老太太跟凌孟祈说的那样,是想趁有生之年进京来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新娶的媳妇儿怎么样。 其根本原因,却是他们实在在临州待不下去了。 本来凌家虽被夺了爵抄了家,凭着凌老太太与赵氏婆媳两个的嫁妆,要想再过以前那样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日子是不可能,但衣食无忧却是没问题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还使得起下人,凌思齐还养得起通房了;等到自前年开始,凌孟祈每年打发人送五百两银子回去后,他们的日子就更宽裕了。 须知五百两银子连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都足够一大家子一整年衣食无忧了,何况在是临州那样的地方,当然还是不能跟以前的日子相比就是了。 然凌思齐和凌仲佑却不这样想,这父子两个都被各自的娘惯坏了,哪怕这世上已经没有广平侯府了,他们依然当自己是侯爷和未来的侯爷,时不时还要去下一下馆子逛一逛青楼什么的。 年前凌仲佑无意听说城里的飘香楼来了位新花魁娘子,长得天仙一般,立时心痒难耐起来,缠了赵氏三日要赵氏给银子,赵氏都没给,他气急之下,遂趁赵氏不在屋里时,偷了赵氏两根金簪子一对金镯子去当了几十两银子,果真如愿做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端的是快活似神仙。 食髓知味,凌仲佑回家后不过才过了十来日,便又心心念念想起那花魁娘子来,趁赵氏不注意时,又偷了她几样首饰去当,不想这次那花魁娘子却怎么也不肯接待他了,他使了银子才自服侍花魁娘子的小丫鬟口中得知,原来花魁娘子前日傍上了一位外地来的巨富,如今只服侍那巨富,不接待旁人了。 凌仲佑少爷脾气,如何肯罢休,在外面大吵大闹,污言秽语的骂起那花魁娘子来,惹得巨富打发自己的下人出来将他打了一顿,他方不敢闹腾了,只得含恨回了家中。 可巧儿他刚一回家,就遇上凌思齐也醉醺醺的自外面回来,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不得要问一句‘是谁打的’,凌仲佑越想越气,自己美人儿没挨着,反挨了一顿打,那巨富再有钱又如何,到底是外地人,而且是商人,士工农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下了,叫自己白白咽下这口气,如何甘心?自己可是堂堂侯府的公子,哪怕是被夺了爵抄了家的,也不是区区一介商人打得起的! 遂胡乱捏造了一番话,说自己好好儿的在街上走着,就被人打了一顿,事后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一个外地商人,听说自己是被夺了爵的前侯府公子,想着他以前可没少受那些所谓大家公子的气,如今真正的大家公子他仍不敢打,一个被贬为了庶民,无权无财的前侯府公子却是打得的,——可怜兮兮的求凌思齐千万要为自己做主。 凌思齐自被夺了爵,最听不得的便是此类话,如今凌仲佑却偏往他的心头伤上戳,他又吃了酒,气性比平常更大一些,如何还忍得住?当下便发狠说绝不放过那商人,问凌仲佑可知道后者这会子在哪里? 凌仲佑见父亲愿意为自己出气,大喜过望,当即把那富商其时在飘香楼说了,又根据自己之前自花魁娘子丫鬟那里打听来的,那富商晚间并不住在飘香楼,而是住在城里一座大宅子里的消息建议,不如他们晚间雇好了人,埋伏在那富商回去的路上,趁黑胖揍其一顿。 于是到了晚间,那富商才从飘香楼的后门出了门,便被人堵在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他虽带了好几个随从,到底寡不敌众,主仆几个都被打得半死,情急之下,他的一个随从表明了他的身份,凌思齐父子方知道,对方哪里是什么外地富商,根本就是临州知府的公子,只知府公子逛青楼毕竟不光彩,所以才假说是外地富商,就是为掩人耳目。 这下凌思齐与凌仲佑方知道自家闯了大祸,想趁乱逃跑倒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们雇去帮忙揍人的闲汉们却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根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打了知府大人的公子,自然休想善了,依照知府公子的本意,是要弄死了凌思齐与凌仲佑方能一消心头之恨的。 还是凌老太太当机立断,变卖了自己嫁妆里仅剩的田地,逼着赵氏也变卖了自己的,凑齐了几千银子,辗转送到知府公子的面前,又抬出了凌孟祈的名号,说自家大孙子已是锦衣卫的四品同知,论起品级来,比知府大人还要高一级呢,何况凌孟祈这个四品是锦衣卫的四品,真正的天子心腹,请知府大人千万通融一二。 知府大人在临州为官多年,早年凌家还未被夺爵时,更是时常往来的,凌家的旧事多少知道几分,一开始还不肯看凌孟祈的面子放过凌思齐父子,是凌老太太说他们和凌孟祈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难道凌孟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被他弄死了还无动于衷? 好说歹说才说得知府大人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临州凌家却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才会连年都等不及过,便收拾了仅剩的细软,雇了两辆马车,举家来了京城投奔凌孟祈。 只是让凌思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凌孟祈会对他们那般不假辞色,尤其是对他这个父亲,更是半点恭敬与孺慕都没有,就别说供养孝顺于他了,他不是向来都怯怯的想靠近自己,哪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他都能高兴得找不着北的吗,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果真是翅膀硬了,就敢不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可气愤归气愤,凌思齐却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话说得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头,若自己的态度再一直这般强硬下去,那个孽子十成十真做得出将他们母子和这一大家子赶出去的事,到时候他们临州已回不去,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还无财无钱无依无靠,岂非只能流落街头了? 见儿子一直沉默不语,凌老太太知道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暗自舒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住是住下了,可住的却是客院,还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显然孟祈和他媳妇儿是真没打算让我们长住的,方才赵氏有句话说得对,我们如今少不得只能想法子将孟祈的心拢回来了,只要我们将他的心拢住了,我们又占了尊长的名分,到时候陆氏再不情愿留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凌思齐闻言,又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母亲打算怎么做,我都听母亲的便是。” 凌老太太叹道:“其实我一时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知道你不能再这样对孟祈了,你得对他和善一些,多关心他一些才是,还有赵氏母子,都给我把态度放低一点,哪怕孟祈打了他们的左脸呢,他们也得立刻给我把右脸送上去让他打,说到底孟祈这般不待见我们,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他们母子身上……反正我们所有人都得做小伏低,见了他们夫妻不笑不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时间一长,不怕不能让他们软化下来。” “……嗯,就依母亲说的做。”凌思齐闷声应了,心里却满是抑郁与憋屈,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不得不向自己自来视若无物的儿子低头! 凌老太太又叹道:“谁叫我们不能预知未来,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们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呢,不然当年我说什么也要对孟祈好一些……也是他自己有本事,当初我打发他进京来,不过是想让老定国公看在与你父亲昔年的情分上,赏他一碗饭吃,让他饿不死也就是了,谁知道他竟这般出息,不过短短几年,便做到了正四品,还娶了那样一个媳妇儿,我们都得仰仗他的鼻息过日子?” “不但吃穿用度得靠他,将来佑儿和承文娶媳妇儿,霜姐儿和霏姐儿许人家,都得靠着他们夫妻,不然以我们家如今的身份身家,连在临州那样的小地方他们兄妹几个要婚娶都难了,何况是在京城?你也别觉得憋屈,向自己的儿子低头总好过向外人低头,只要把前头这段时日熬过去,我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 凌老太太想得很好,长孙既有了出息,自然该能者多劳,让大家的日子都再好起来,不然还叫什么一家人,一家人么,自然就该守望相助,有福同享! 全然忘记了自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来没拿凌孟祈当过一家人,有福也从没与他共享过,反而让他一个人受了无数的难…… ☆、第六十二回 这边厢凌老太太与凌思齐说话时,与他们母子只得一屋之隔的赵氏与凌仲佑也压低了声音正说得口沫横飞。 “……想不到那小杂碎竟然能有今日,做了四品的高官不说,还娶了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进京来的,定国公府连他都能容下,还给他谋官位把小姐许配给他,若是我来,今日他所拥有的一切岂非都是我的了?我不管,娘,那个小杂碎打小儿样样都不如我,如今自然也该一样,这些东西本该都是属于我的,您一定要想法子全给我弄回来了才是!” 本来凌仲佑当了十几年的侯府公子,他又不比凌孟祈不受凌老太太和凌思齐待见,是真正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见过用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凌孟祈这间只得三进,布置得也算不得多富丽堂皇的宅子是入不得他的眼的。 可谁让凌家前几年被夺了爵抄了家,日子一下子从天上落到了地下呢,如今凌孟祈这宅子在凌仲佑眼里,自然就很值得一看了。 凌孟祈四品同知的官位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今日做这个同知的人是他,看临州知府公子那个狗娘养的还敢不敢跟他抢女人,临州知府那个也是狗娘养的又敢不敢那样对他!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陆明萱生得那般漂亮,毫不夸张的说,凌仲佑活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让他这会儿想起她来都忍不住咽口水,飘香楼那个花魁娘子跟她一比,简直连给她拾鞋都不配,——这么漂亮的女人,凭什么是他凌孟祈的,他不管用什么法子,也一定要将那陆氏变成自己的才是! 赵氏听罢儿子的话,忍不住也切齿道:“当年满以为终于把他挤走,以后不论是爵位还是家产他都别想沾边儿了,谁知道老天不开眼,本该属于你的爵位竟被夺去,本该属于你的家产也被查抄,我们的日子一落千丈,他却交了狗屎运,短短几年便做到了正四品,还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儿,老天爷岂止是不开眼,根本就是瞎了眼!我这会儿想起他先前那副人五人六的样子,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便对你动手,我便恨不能弄死他!等着瞧罢,我早晚会让他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凌仲佑忙道:“就是啊娘,当着祖母父亲和您的面儿,他都敢那么打我了,回头若只有我一个人时,他不得打死我啊,您可一定得尽快想法子弄死了他,永绝后患才是,到时候他的家产官位,连同那陆氏可都是我的了……” 话没说完,想起陆明萱绝美的脸和那通身的气派,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想那小杂碎的家产官位都是次要的,最想的还是他那媳妇儿,我可警告你,你最好把你那点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至少暂时给我收起来!” 赵氏到底比凌仲佑多吃了几年饭,到底也做了十几年的侯夫人,见识自比儿子强得多,因斥道:“如今我们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呢,虽说我方才跟你祖母和父亲说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小杂碎真发起狠来要赶我们出去,我们也是没辙,你别忘了他如今是做什么的,那锦衣卫岂是好相与的,自太祖创立了锦衣卫以来,有多少达官贵人折在了他们手上,那小杂碎又是个蔫儿坏的,以前在家时便是当面逆来顺受,回头立马使坏,如今进了锦衣卫,还做了四品同知,锦衣卫里数得着的人物,自然只有越发心狠手辣的,你若真惹恼了他,连你祖母和父亲都保不住你!” 凌仲佑闻言,想起凌孟祈自过了十岁以后,但凡前头在赵氏处受了什么气,回头立马便会让自己也受什么气,虽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但自己也没少吃苦头,算得上是伤敌一千自损五百;再想起他先前在门厅里看自己的目光就跟才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不由瑟缩了一下,才嘴硬道:“难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还敢杀人不成,娘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他还真敢忤逆不孝?便是将官司打到御前,有理的也不会是他,娘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赵氏自然不想做小伏低,看凌孟祈的眼色过日子,但她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能屈能伸,这也是她先前前头才与段嬷嬷等人大吵大闹,后头却能立马当没那一回事儿与陆明萱套近乎的原因。 “现如今不是我们想不低头就能不低头的,形势比人强,我们少不得只能先忍一时之气,待站稳脚跟后,再图大计了。”赵氏深知儿子的秉性,只得循循善诱又道,“再说那陆氏有什么好,不过就是比别人略生得平头正脸些罢了,还是他凌孟祈用过的,京城比她漂亮比她家世好的小姐多了去了,她这样的要搁以前,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你相信娘,娘一定会为你找一个样样都比她强的媳妇儿,到时候我有你媳妇儿帮衬,还有你祖母撑腰,不愁不能挤得她陆氏在这个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凌仲佑听得直撇嘴,“娘说要给我娶媳妇儿都说好几年了,可如今媳妇儿在哪里,您也别哄我了,凭我们如今的家世,连在临州那个鬼地方都没像样点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了,何况如今是在京城?您还不如想想如何早日治死了那小杂碎是正经,等他一死,我自然什么都有了,您嫌陆氏是他用过的,我不嫌就成了,横竖以后要与她过日子的是我又不是您。” 赵氏听儿子抱怨自己至今都未给他娶上媳妇儿,如今竟是连个二手货都不嫌了,心下霎时一阵酸涩,早年自家还未被夺爵时,她想着儿子将来可是要袭爵的,自然要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做媳妇儿才好,于是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瞧着总有不足,等到自家被夺了爵后,才后悔当初没有早早为儿子娶一房媳妇儿,可就是悔青了肠子也已迟了。 本来凌家虽落败了,只要赵氏和凌仲佑放低标准,也不是就娶不到媳妇儿的,可好点儿的瞧不上他们,差点儿的他们又瞧不上,于是一直到今日,凌仲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原来就是个不检点的,如今就更是个色中饿鬼了。 但再酸涩赵氏也还没失了理智,横眉厉声警告儿子道:“我方才已经与你说过了,现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小伏低,才能在这个家站稳脚跟,若连脚跟都站不稳,又何谈其他大计?你给我记好了,在我们站稳脚跟之前,千万不许去招惹那陆氏,否则便是那小杂碎饶你,我也不饶你!” 凌仲佑一见母亲这个样子,便知道动了真怒,只得唯唯诺诺的应道:“娘别生气,我都听您的便是。” 心里却在想着,若是那陆氏自愿跟自己的,母亲便无话可说了罢?再不然,自己便是对她用了强又如何,她难道还敢嚷嚷出来,让那小杂碎知道不成,除非她不想当这个凌夫人了,届时自己手里有了她的把柄,以后还不是想让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 再说陆明萱离了西跨院,一路上想起临行前凌思齐那副可恶的嘴脸,都还忍不住生气,但方一踏进正院的院门,她已换上了一副笑模样儿,凌孟祈已经够生气够闹心了,自己不能给他雪山加霜了。 就见凌孟祈早候在院子里了,一见她进来,便大步迎了上前,沉声问道:“可都已将他们安置妥了?老太太怎么样,可已醒过来了?大夫怎么说?” 陆明萱还没说话,跟着的丹碧已笑道:“大夫说老太太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虽开了张方子,却说可吃可不吃都行,大爷只管放心。” 显然丹碧知道这话由她来说,比由陆明萱来说效果更好。 果然凌孟祈的脸一下子阴得能滴出水来,片刻方携了陆明萱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都是我不好,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才已吩咐虎子,让他明日一早就去恁宅子,价钱不论,好坏也不论,只要能住就成,一恁好宅子,便即刻让他们搬出去,至于老太太的‘病情’,届时搬家时,再把今日那大夫请来随时候命便是。” 如此一来,到时候凌老太太便是想再借“晕倒”不搬出去,也不可能了,他们想说凌孟祈不孝也不可能了,凌孟祈又不是真没管他们的死活,至少他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不至于流落街头了,以他们昔年的所作所为,凌孟祈待他们已是仁至义尽! 陆明萱点头笑道:“你既已有安排,我自然听你的。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们且先吃饭罢,等吃了饭也好早些歇下,你明儿还要去卫所呢,开印后第一日去衙门,可不能去迟了。” 于是丹青丹碧领着人摆了饭,因是元宵节,菜色少不得要比往日更丰盛些,只陆明萱与凌孟祈都没有胃口,不过草草用了一些,也就放了筷子。 少时丹青沏了两杯热茶进来,陆明萱接过,递了一杯给凌孟祈,自己捧了另一杯在手,摆手令丹青退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皱眉开了口:“赁宅子让他们尽快搬出去到底治标不治本,我瞧老太太的架势,只怕是再不肯回临州,是铁了心要巴着你不放了,以后糟心事且还多着呢,旁的不说,只说那位二少爷和表少爷,还有两位姑娘,他们哪一个年纪都不小了,可瞧着婚事都还没有着落,这些事儿怕都得落到你我头上……对了,那位表少爷到底什么来路,凌家以前风光时他留下不走也还罢了,如今都没落成这样了,他还一路跟着,难道他自己没有家的?” 如今看来,凌老太太说惦记凌孟祈,想趁有生之年进京来瞧瞧他过得好不好的话显然是假的了,她待凌孟祈显然也没多少真感情,不过是家里一众小辈婚嫁都需要银子,他们日常用度也需要银子,所以才会进京来,想让凌孟祈当这个现成的冤大头罢了。 凌孟祈沉声道:“他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老太太娘家与凌家一样,子息也向来不旺,到他时已是四代单传,他五岁那年,家里父母都病死了,家业也调零得不像样,老太太怜他无人照顾,便将他接到了临州跟着自己过活,一应待遇都与凌仲佑那个渣滓一样,早年间二人没少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还给他操心婚事呢,我如今能赏他一碗饭吃就不错了,他最好给我识相点,否则我立时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顿了顿,又冷声道:“至于其他三个的婚事,我也绝不会管,他们从未拿我当过一家人,自然也休想我拿他们当一家人!明儿我去了卫所以后,你要么就待在屋里睡觉,要么就回岳父家或是去国公府陪老夫人说话儿,眼不见心不烦,待晚间回来后,家里自然清净了。我也会尽快想出治本的法子来的,你放心。” “那我还是回娘家罢,这事儿总得让爹爹和太太知道,明儿真有什么事时,才好叫了他们来给我们撑腰啊,有些话我们不好说,他们却是说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