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不可能吧…… 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 “你叫什么?” “我么?”他扬扬眉毛,“靳飞,我叫靳飞。” 靳飞。 他知道这个名字,张非曾经跟他提起过,管那个人叫“罪魁祸首”—— 让他有了一个古怪名字的,罪魁祸首。 靳飞,张保国的大哥,在二十七年前消失,至今生死不明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钟错还记得那天晚上张保国提起靳飞时的模样,也记得张非那无可奈何的语气,这个人直接影响了张保国的半生,也间接影响了张非的人生——而这个“罪魁祸首”现在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对面,笑得像朵太阳花。 眼前情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他穿越时空回到了不知多少年前——且不说天底下有多少能完成此壮举的人或物,被人扔回几十年前,他绝不可能无知无觉。 第二种,这是幻境。眼前的靳飞,不过是某人为了某个理由制造出的幻影。 心念已定,钟错也不愿多生干戈,想要直接唤醒鬼王力量——他现在或许会为幻影所惑,但若是鬼王的完整状态,对方再想骗他就难了,力量猛增下幻境必生破绽,他也可以直接—— 在他行动之前,靳飞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钟错忽然一怔,他看着靳飞,一时说不出话来。 “来者都是客,”靳飞眯起眼,“我带你逛逛这儿吧?” 片刻的沉默后,钟错点了点头:“好。” 山谷还是钟错印象中的那个,可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他刚才看到的山谷极为空旷,周围虽有林木环绕,谷中却是一片平坦草坪,但现在,山谷中多了不少树木,有些树上挂了果开了花,看起来颇为诱人。 靳飞走在见面,抄着手哼着歌,看起来十分愉快。钟错不出声地跟在后面,同时观察着眼前的山谷。 如果说眼前的靳飞确实是十二岁,那么这个山谷,该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了。 比起他之前看见的,这个山谷……多了些生气。 耳边忽然传来古怪的响动,钟错循声望去,不由一愣。 一边的树下,赫然站着一头母鹿。那鹿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形极为肥硕,嘴巴一动一动,看起来像是在嚼着什么。 见钟错注意到它,母鹿缓慢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转开。 ——钟错发誓,他听到这家伙冷哼了一声! “哟,肥肥。”已经走过去的靳飞转头又回来,见了母鹿就笑嘻嘻地靠过去,伸手环上它脖子用力揉搓它的毛。被称为“肥肥”的母鹿脸上生动地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却也没动,还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鹿这种动物生性胆小,别说让人靠近,听见人声都会受惊跑远……百般确认眼前的鹿不是某种精怪后,钟错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等会儿再来找你。”靳飞又揉了它两把,松开手。母鹿瞥他一眼,低下头,慢慢把自己被揉乱的毛舔顺。 “肥肥怀孕了,不过她之前就很肥。”退后两步,靳飞跟钟错介绍道,“它在我这儿借住。” “……你这儿?” “是啊,这里是我的地盘。”靳飞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这个狐狸谷?” “狐狸谷?”靳飞杨扬眉毛,一脸讶异,“什么时候有这个名字了?” “那……” “既然是我的地盘,当然是叫靳飞谷了!” 靳飞的语气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得意,伴着他的宣言,忽然而来的风掠过树叶,带起一片沙沙响声。 ——就像这座山谷,也在应和着他一样。 “靳飞谷”地方不大,花样却不少,钟错跟靳飞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果树都是他自己种的。 这片山谷之前别说树,连草也长得稀稀拉拉,但靳飞不愿意自己的地盘(他自个声明的,反正也没人跟他抢)就这么荒着,拿零嘴贿赂了几个朋友上山帮他采草籽,开春的时候种下去,终于把整片山谷染得绿了。果树也差不多,他也没本事搞什么扦插嫁接,直接就是吃什么水果觉得好吃了就过来挖个坑把种子栽下去,过几天浇点水,几年下来,居然真让他种出了这一山谷的树。 味道不错,吃着靳飞丢下来的桃子,钟错在心里评价道。 有了树,渐渐也有各种鸟类来山谷居住,这地方人杰地灵(靳飞语)很快博得它们的好感,于是林间渐有鸟语花香。靳飞从五岁开始改造这个地方,一直忙到现在,终于把这儿从荒山改成了仙境——说到这时,他眯着眼睛靠在一棵树上,脸上全是笑意。 这是他的地方,靳飞的话虽然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但却没什么错。 “我想睡在这里的时候,就住在这儿。”在山谷里转了圈,靳飞把钟错拉到了山谷边缘的一座小屋前。 说是屋子其实是抬举了他眼前的这“坨”东西,两棵一般粗细的树并排长着,中间捆了根竹子,竹子上一前一后再斜着搭上两片成九十度角的帘子,前面挖个门,两边又拿帘子挡上,就成了这么一座三角形的房子。 那几片帘子看起来也是靳飞的手笔,用细小的树枝捆成捆,再用绳子把几捆树枝连起来,最后在外面罩上一层叶片,至于效果如何……用靳飞的话说,至少雨天不漏。 “要不要进去坐坐?”站在他的“房子”前面,靳飞一本正经地问。 “不用了,谢谢。”看了看那个不知道能不能装下他们两个的“房子”,钟错面无表情地回答。 靳飞撇了撇嘴,挺不甘愿地看着他的房子,嘴里嘟囔着“等我长大了”之类的话——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指着小屋旁边的一样东西说:“别看我的房子小,比它可大!” 他指着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座微缩的古典小屋,做得颇为精致,飞檐高挑,屋顶上隐约还能看出瓦片的形状,可惜看上去年代久了,掉了不少颜色,透出一股沧桑感。 这房子虽然小得跟幼年版的钟错差不多高,顶多能勉强塞进去一个人,可是看起来比靳飞的房子正经多了——这样想着,钟错绕了个半圈,转到小房子的正面。 接着,他一愣。 小房子并没有门,厅堂大敞,里面赫然是一座小小的神台。 神台上,似乎是土地公的神像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两边挂着的对联上,文字还依稀可见。 “佑一方水土” “守一地太平” 土地神么…… 好歹也是鬼王,虽然彼此间没什么业务来往,但对天庭那套乱七八糟的神系钟错还是略有了解的——土地神算是最末流的神灵,别说是其他神仙,厉害点的妖怪都敢对他们呼三喝四。早些年还有人信他们供他们,逢年过节上些祭品,可随着时代发展,人对神灵的敬仰越发淡薄,财神之类或许依旧香火鼎盛,小小的土地,却没多少人还记得了。 眼前这尊神像也不例外,虽然还能感受到些许神力附着在上面,可里面的神灵本体却不知去了哪儿,大概早就回了天庭,离开这不再需要他们的人间。 看着神像上剥落的彩漆,钟错轻轻叹了口气,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小小土地庙的房顶上—— “别!” 靳飞的声音忽然响起,钟错一愣,几乎是同时,极淡的金光自房顶亮起,弹开了钟错的手。 不只是屋顶,此时,小庙通体金光环绕,庙中的土地像上金光最盛,映得土地原本就严肃的脸极为庄重,看得钟错不由怔愣。 土地……竟然没走? “这是……我的邻居。”靳飞歉意地看着钟错,解释道,“他比我来这儿还早,原本这片山都是他的,不过他现在没啥力气了,以前还能撑着这个山谷,现在也就是……这座庙了。” 原来如此。 像是土地这种小神,如果没有人的香火供奉,又不靠灵气修炼的话,力量也会渐渐衰退,最终甚至可能直接消散——但一般来说,在这之前,他们就会离开了。 不过也不排除有那种性子倔强的,不肯卸下土地之职,硬是留在人间,眼见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衰退,最终甚至只能困守这座小庙,却顽固地依然故我。 心中微叹,钟错双手一拱,朝眼前土地庙作了一揖。 ——他是鬼王,要进神仙的地盘,当然也要守礼数才行。 小庙上笼着的金光一点点退了下去,最终恢复常态。钟错站在庙门口驻足不前,最终,他又做了半个揖,轻声道:“今日是我鲁莽,冒犯了。仙家驻守此方,着实辛苦,在下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随即,他的脑海中,响起了微弱却清楚的声音—— “虽职责所在,但冲撞阁下,是我之过。如今身有不便,恕我……不能礼全。” 如果这是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些……而他明知这个世界的真相,却也忍不住这么做了。 钟错微微苦笑,转身离去,靳飞看看他又看看小土地庙,也跟着走了过去。直退到离土地庙七八步远的地方,钟错才道:“它是你清理的么?” 小庙虽然陈旧,但里外却不见尘土,里面的神灵没法自己清理,想来也是他帮忙干的。 “是啊,”靳飞点点头,“既然是邻居,当然得帮忙。” “你知道他是……” “神仙啊,我知道。”靳飞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地蹲在地上:“他在这儿很多很多年了,本来山里就很少有人祭土地,现在山里的村子都在往外迁,留下的人越来越少,几乎没人会来拜拜了。” 他看了眼土地庙,声音越发郁闷:“我说不然我给他烧香好了,他说不成,我跟他是朋友,祭天祭地祭神明,可没听说过祭朋友的。” 钟错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顺手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权当安慰。 靳飞偏头看看他,嘴巴鼓了鼓,嘀咕了句“我没比你小多少”就站起来,脸上迅速恢复成阳光灿烂:“不过他也说了,就算现在他就能管那一块地方,也能撑好多年,轮不到我替他伤心。” 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他迅速地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是要来找人的?” “嗯。” “这附近没什么人家,要说有,那就是我家那边。”靳飞说,“虽然不知道你要找谁,不过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从这儿走得过一段险路,你跟得上么?” “险路?”按靳阳带他来时的说法,这山谷离着鬼乡也不过是十分钟的路而已。 “是啊,”靳飞耸了耸肩,拉着钟错走向山谷的出口。 到了那里钟错才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的印象中,山谷极为平坦,两边虽是林木,但他们正对着的地方却能看见一条宽敞的通道。可眼前,通道所在的地方却被一块巨大的山岩挡了起来。 那山岩极为陡峭,几乎垂直于地面,表面光滑。它也不过十步宽,却与两边的山体紧密相连,把往前的路堵得死死的。靳飞走到那儿时顺手敲了石头一下,嘀咕道:“那边有条小路,正通着我家,可却被这块石头挡住了,要回去,还得绕条远道。”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山岩,表情努力装得狰狞:“总有一天炸了你!” 山岩巍然不动,全不理会某人外强中干的威胁。靳飞又瞪了它好几眼,最终还是意识到自己跟山岩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垂头丧气地走开。 直到上了山,靳飞才重新振作起来。之前在平地上钟错就看出他的运动能力比一般人强,现在更是明显,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轻轻一踮脚尖就能蹿上一米来高的岩石,丛生的野草压根绊不住他的脚,好几次他的身体已经产生倾斜仿佛马上就要摔倒,可在钟错伸手之前,他总能把自己的身体轻松地调整回来,动作轻盈而流畅,就像重力也对这人另眼相待。 走在山路上,他还有心东张西望,不是林间闪过的兽影打招呼就是随手摘下两枝野果,还分了钟错一半。 “这个味道很好。”叼着树枝,靳飞口齿依然清晰,“可惜鸟也喜欢吃,跟它们抢麻烦死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靳飞说的话,一抹黑影突兀冲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掠过靳飞眼前。猝不及防的人短促地叫了声,那道黑影立刻拔高,叼着战利品远走高飞——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痛失所爱,靳飞目眦欲裂,冲远去的黑点徒劳地挥着拳头,“下次我就拔光你尾巴上的毛!全部!全——部!” “嘎嘎嘎!”远方传来火上浇油的鸟叫,听起来酷似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