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卫浩生果然留在了树林里，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姚宣再往前走了几步，确信卫浩生已经瞧不见自己，才脚步飞快地转了个方向，向树林的另一边潜去。

    救人可不等于要来送命，他自然不会将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下，那么先就要去看看，树林是不是真有百年灵雀花了。

    他也是方才发现自己勉强能用十岁的身体使出前世擅长的“灵蛇绕”，才忽发奇想的甩开卫浩生，前来一探究竟。

    他记得迷雾峡内的地势形状，知道另一个方向必然也能进入树林。加上他曾经有过采集灵雀花的经验，进来后他很快就判断出这种喜阴又爱高地势的植株可能生长在哪几个位置。

    斟酌片刻，姚宣悄无声息地朝其中离卫浩生最远的位置行去。一路上顺利的到了目的地，定睛一看，姚宣不禁也有些惊喜交加。

    这里果然有百年灵雀花！

    视线尽头，那一丛丛灵雀花在夜色中绽放着，其中最高的两株分明都已经达到了百年份！

    两株！

    姚宣没有马上行动，而是谨慎地观察着灵雀花四周。

    灵雀花这类药草品级虽低，达到百年以后却也着实是种不错的灵物了，时常会引来彩环蛇逗留守护，以求在灵雀花达到五百年后吞吃增加化龙几率。

    如今姚宣眼光何等老辣，很快就在其中一丛灵雀花旁边，看见地面微微动了一下。

    他再不迟疑，弹跳而出。

    手指刚挨到其中一株百年灵雀花时，那处地面上果然有一道黑影激射而出。

    发现是条幼年彩环蛇，姚宣心下大定，“灵蛇绕”自然而然的使出，避开了彩环蛇的攻击，手中也采下一朵百年灵雀花来。

    彩环蛇大约也判断了一下形势，并未追击，而是盘绕在剩下那株百年灵雀花旁，兹兹吐着蛇信。

    对此姚宣微微一笑，再不迟疑，将这朵灵雀花收在怀中，就往树林外飞奔。

    反正……他本来就没准备一网打尽。

    也不知又过去这么久，风妖又杀了多少人，出了树林，姚宣止住脚步，试图查看附近是否有人。

    很快，他就选定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簇代表成年风妖的青光。偷偷靠近了一些，姚宣就见到七八个学徒正与一只风妖对峙，旁边七零八落的还倒了几个学徒。正对峙的那一群他都认得，其中就有卫浩生提及的汪子材。另外几个却并非汪子材的跟班，而是学堂里同样成绩优秀的几个人。

    只是尽管如此，成年风妖也很难被招架住。刹那间，一名学徒就被击倒在地。

    另一名也被波及的学徒跌在他身边，见那重伤学徒顷刻间失血而死，愤怒道：“汪子材！你真该死！要不是你引来这只风妖，谭毅怎么会死！”

    汪子材满不在乎，“关我屁事！”他出身风妖府另一豪门汪氏，又是嫡系，身上带着长辈所赐防御宝物，只是使用次数有限，才不得不借助他人来躲闪。

    “你这混蛋，竟敢拿我们当挡箭牌！”紧接着另一人被击飞，只是这人伤势较轻，顺势远离战圈，又愤愤的破口大骂。

    心念电转间，姚宣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多半这些学徒躲在这里，汪子材却被风妖追了过来，连累他们也被发现。不仅如此，汪子材似乎还存着将这些人当炮灰的想法，惹来众怒，众人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又一个学徒被风妖击中，整个人都朝姚宣这边摔来。姚宣知道他名叫郑千钧，正是与他这支姚家交好的郑家长子。郑千钧被风妖利爪划中胸前，一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重重砸在地面后，又带起一团血花四溅。

    他面上毫无血色，绝望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渴求。姚宣忽然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眼熟，想了想才意识到那是曾经的自己。

    面临绝境，却又不肯罢休，那是生存盖过一切的本能！

    正因如此，姚宣倒是很想上前救助郑千钧。但他还是按捺住了这个想法，没有轻举妄动，只一手探入怀中握紧灵雀花——他可不希望被别人发觉自己身怀某种会克制风妖的东西，就算要救人，也得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风妖恰好面向自己，其他学徒则全部背对他。姚宣一手带出百年灵雀花，果然前方那只成年风妖浑身一顿，目露恐惧，接着就噼里啪啦的挥开众人，朝反方向飞奔。趁着其他学徒还惊魂未定，姚宣另一只手将郑千钧甩到背上，就回头往树林跑。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做什么其他人自会跟上，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该怎么解释呢？

    姚宣正琢磨着，头顶上方却猛地响起一声充满怒意的大喝：“混账！”

    姚宣立即循声看去，只见一只硕大无比的双头焰雀浑身覆满了火红光华，此刻正展开双翅，长长的尾羽摆动间有五彩灵光波动。有一人坐在双头焰雀身上，看不清面容。

    “是昌炎长老！”

    姚宣还在想这是哪位长老，就有其他人认出对方身份来。

    是了，有双头焰雀作为妖宠的，正是初等学堂的昌炎长老，也是姚氏嫡脉的一名庶子姚昌炎。这姚昌炎在姚氏不过寻常，姚宣却知道他如今已步入将级，修为甚至在他这一支被确认死亡的那位姚昌鹤老祖之上。

    姚宣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又有些热切。

    “我们有救了！”

    不过也多亏姚昌炎，姚宣不必面对其他人的询问。真正劫后余生的庆幸油然而生，姚宣闭了闭眼，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就要它了

    双头焰雀不愧是六品妖宠，又与姚昌炎心灵相通，眨眼间便是头尾摆动，一声清越而高傲的鸣叫之后，一簇簇艳色红芒，闪电般朝峡谷内那十来个青光射去。

    风妖凄厉的叫声霎时响彻峡谷。

    刚才还混乱的局面瞬间平静下来。

    逃出一劫的学徒们惊魂未定中都呆呆地看向天空，在看到那神勇异常的双头焰雀时，眼中闪过感激和崇拜。

    “好、好厉害……”

    “那可是昌炎长老啊！”

    众人却不知道，他们此刻正议论和仰望的昌炎长老，却是正不耐烦地看着不远处同样身在半空的另一个人。

    “公孙兄可知……风妖为何暴动？”

    那人骑在一头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狮兽上，闻言眉宇间闪过些许不悦，却仍是答道：“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姚昌炎冷哼一声，“你跟方元耀那老头儿暗中玩的把戏，真当风妖府无人知晓？”

    那人面上忽青忽白，良久才道：“昌炎老弟，你如今只是学堂长老，直呼学堂总长姓名，可是要以下犯上？”

    姚昌炎毫不在意：“不过被送来初等学堂当总长，在太宇国不知有几十上百个，况且我马上就会去申请晋升大长老。”见对方露出惊疑之色他才一字一句说完，“怎么是以下犯上？”

    那人艰难道：“你莫非……已突破将级？”通常所说的初中高等御妖师，其实只是士级御妖师里的称呼，因为绝大多数御妖师一生也未必能突破成为将级。而只有将级御妖师，才能成为初等学堂的大长老，不受学堂总长限制。

    “你说呢？”

    那人唇角抽动片刻，终于道：“恭喜。”

    “算你识趣！”姚昌炎面色反而益发阴沉，声音中隐隐有风雷之音，“你去跟方元耀说，他不过是才来我风妖府之人，行事还是收敛些好！如若不然，我倒要叫他看看，他就再是强龙，压不压得住我这地头蛇！”

    等姚昌炎扬长而去，坐在黑色狮兽的公孙长老才被一众学徒看在眼里。

    “那是公孙长老？！”

    “妖宠是幽冥飞狮，不是他又能是谁！”

    之前一直护持着学徒的杨姓长老也进入峡谷，与公孙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就交代学徒们清点人数，又领着一班人将死伤者带上，离开了峡谷。

    实际死亡的学徒人数并不太多，姚宣也并不感到奇怪。不是只有他才有逃生的运气，何况为了初次契约，众人也多少会做些准备，带上护身保命的法子。

    等峡谷内只留下公孙长老，他再不掩饰他那极为难看的脸色，目光在剩余的学徒身上扫来扫去。

    空气一时间仿佛紧绷住，每个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好一会儿，公孙长老开口道：“你们不错。”虽是夸奖，语气却像是什么人欠了他钱总也不还一般，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我倒是没想到在风妖手里，还能活下这么些人！”

    闻言学徒们脸色微变，只是学堂长老实力强悍，他们再是心有不忿却也敢怒不敢言。

    “行了，别摆脸色了。”在姚昌炎那里受的气如今发泄出来，公孙长老也舒服许多，挥了挥衣袖道，“现在你们不用再担心有成年风妖出现，不过我跟学堂联系过了，契约妖宠这事容不得你们拖拖拉拉的，限你们在一个时辰内契约完毕，没成功那也就算了！”

    当下就有学徒高声道：“公孙长老，一个时辰怎么够！学堂向来都是让我们在五天内完成即可的！”

    公孙长老阴森森的盯了他一会，不怒反笑：“你是长老还是我是长老？”

    “可是……”那学徒还想据理力争。

    却冷不防被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远处地上，好半晌也没能爬起来。

    公孙长老弹了弹衣袖：“我说的话，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疑！”说着又环视众人，“还有谁有什么想问的？”

    峡谷内鸦雀无声。

    公孙这下满意了，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一个时辰的时间对所有人来说都太过紧迫，即便是姚宣，由于前世十四岁才第一次契约成功妖宠，心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惊喜大叫：“快来！快来啊！这里有好多好多的幼年风妖！”

    学徒们互相看看，一股脑的向那边蜂拥跑去。

    “姚宣哥，我们……我们也过去吧？”卫浩生跟在姚宣身边，俨然一个尽职的小尾巴。

    姚宣本就打算过去，当即道：“好。”他看到卫浩生目露喜色，仿佛十分高兴的模样，心下却升起几分凉意。

    经过今夜，姚宣意识到能在前世成为苍境之王，甚至能在中洲大陆风评极佳，卫浩生绝不仅仅凭借着苍境传承。然而再世为人，虚情假意姚宣再清楚不过。所以看到这前世的至交好友，如今一举一动却满是破绽，姚宣实在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除了在深恨卫浩生之余，更多的反而是怨怪自己。

    这情绪波动转瞬即逝，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带着卫浩生往前行去。

    那位置正好要路过方才的树林，姚宣不经意般往树林方向瞥了一眼。

    他记得自己就是在不远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然也不会不得不与那只成年风妖近身接触。只是此刻再看，地面上空空荡荡，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姚宣心念电转间，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多半当时卫浩生落到了后头，丢出个东西来绊自己一下，接着趁自己离开树林之时，又迅速毁掉了残留的痕迹。

    幼年风妖形体就像是一簇簇透明火苗一般，只是足足有一尺来长，没有颜色，也无固定形态，一般只能通过眼睛来隐约见到。但到了那学徒大叫的位置，眼前情景却让姚宣吃了一惊。

    不知多少只的幼年风妖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双目茫然地看着前来的学徒，本来看不太清楚的身体也清晰许多，密集程度就像是被人特意驱赶至此，又等着众人前来契约一般。

    学徒们大都不过十岁出头，哪里会注意这些，只欢呼一声就跑过去挑选，并尝试契约起来。

    按照在初等学堂学过的知识，判别这些幼年风妖的资质高低，无非就是观察它的眼睛是否明亮，身体凝形程度如何，若是能在眼底发现一缕青色，那足可证明这只幼年风妖的品级已经达到资质上限，无限接近于妖宠四品。经过一番精心培养，不论是出现出色技能的几率也好，还是成长速度也好，都要领先其余风妖。

    姚宣注意到有几个学徒挑中了不错的幼年风妖，只是契约却不那么顺利。他很快便收回视线，细细观察剩下的风妖，试图找出一只资质高，又与自己契合的风妖。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忽然间，一名学徒疯狂的大叫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却原来是他终于成功契约了一只幼年风妖，此刻那只风妖一会儿被他收进魂海中，一会儿又被他放出来，没多久的工夫，这名学徒就因为魂力消耗过度，风妖嗖的一下消失不见，自己也软软的昏倒在了地上。

    “这白痴！”那公孙长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拎起昏迷的学徒端详一番，确认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就丢到一边，不屑道，“你们若是再有人契约成功，千万不要学这小子一样。妖宠频繁进出魂海是那么好玩的吗！不想要命了也不至于这么玩！”说完，公孙长老就又从众人视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姚宣心知他必然仍在暗中观察着他们，倒也并不在意。他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另一只幼年风妖给吸引住了。

    彼此间仿佛产生了某种感应，那只风妖也张大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眼中，耳畔，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割裂开去，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听不到别的声音，魂海如呼吸一般鼓胀吐息，初始元气也按照元气诀的轨迹在体内运行。

    隐隐约约的，像是有什么神妙又令人惊叹的图案在四周闪烁、声音在八面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