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让人看看我们的债也不是那么好逃的。” 陆国兵的心脏都漏条了一拍。 等等! 等等!—— 他在心中大声呐喊! 我儿子,我儿子有—— “好,我知道了。” 然后。 “砰——” 陆国兵不知道自己先听见了哪一个声音。 但哪一个声音之后,他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陆云开在美国的机场终于坐上了航班。 又是十来个小时的旅程。 他关掉手机,开始发呆。 空姐送来热饮和毛毯,陆云开呼出一口气,将座椅放下准备补眠。 这个时候陆云开当然不知道,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回到国内的自己将面临什么。 所以当他从飞机上下来,打开手机发现手机中来自张方的未接电话直接跳到双位数的时候,他心头升起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而等他和张方会合,一起到警察局去辨认头部被殴打得血肉模糊,牙齿掉了、鼻梁塌了、一只眼睛不见了,稀疏的已经冒出大半白发头发全部被献血染红的时候—— 所有曾经有过的不好在如此冷酷的死亡面前都如同尘埃一样被擦去,而那些从小到大点点滴滴的好,则全部变成千斤重担,从天而降压在陆云开的脖颈及背脊上。 陆云开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他看着躺在冰柜里的尸体,刹那间几乎崩溃了。 三天之后,首都,殡仪馆。 江兴刚下飞机就匆匆赶到陆云开在留言中所说的地点。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因为忙着赶路而忘记了墨镜和帽子,但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严肃,也或许是因为行程大半是在车上的缘故,从国外回到国内的江兴并没有在路上被粉丝堵到,他们顺利地赶在开始时间之前来到了殡仪馆——但并不是最早的。 这一次葬礼,陆云开遍邀了国内同行,偌大的告别厅中是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经常的门口有人专门发东西,陆云开则站在透明棺旁边,他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西服一样冷,他的脸色和他身上的麻布一样白。 江兴在进门的时候遥遥看了陆云开一眼。 或许是有所感应,陆云开也在同时间抬起头转眼看见江兴。 他们隔着人群静默地对视了一眼,陆云开先转开视线,继续将目光对准躺在透明棺中的遗体。 而一向冷静的江兴这个时候却忍不住长久地凝视着对方。 他没有说话。 他心中的翻涌在这个时候,只有0021能够全部察觉。 0021突然开口:[没有人能成为神。] 江兴说:[但总有些时候,我们不可控制地希望自己成为神。] 他静静地看着陆云开,对0021说:[当你觉得你能够面对很多事情做成很多事情的时候……总有那些事情,你无法面对,无能为力。] 他在对0021说话,但又像只是自己在自言自语:[如果我在过去知道陆云开的经历,如果我能够……但没有如果。] 送别仪式在陆云开想等的人来到的仅仅五分钟之后就开始了。 他为自己父亲办了一场盛大的送别。 但这场盛大的送别里无数宾客的名字中,他真正想邀请的、期待对方赶来和自己一起面对或者支撑着自己面对的,只有一个人。 为了邀请这一个人,他必须邀请无数的其他人。 为了和这一个人面见,他必须面对无数的其他人。 每一个来的人都上了三炷香,并到陆云开面前一鞠躬。 陆云开一一还礼。 他平静而冷漠。 只有在江兴来到的时候,他的眼珠转了一下,眼睑忍不住闭合片刻。 依稀有水光在闭合处闪现。 但当他再张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底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 只有疼痛。 从见到尸体那一刻起就滋生的疼痛,从后脑勺顺着脖颈一直衍生到背脊位置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云开从文章前三章开始埋的隐线到这一章正式结束。 之前有读者对于陆云开历程感觉到一定程度上的疑惑,但实际上陆云开这边的所有幸运e,都是紧扣着第三章的那两句话:“但极致的绚烂或许正代表着极致的短暂。 在他二十七岁、演艺事业到达最高峰的时候,他在家中自缢身亡。” 一个十分坚强一直开朗的人最后为何选择死亡? 抑郁症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陆云开与这个世界的所有比较深的羁绊几乎都被斩断。 他没有在陆父死的时候直接自杀,而是在拍摄完《木偶杰克》之后才死亡。 他一直在努力活着。 努力到穷途末路,努力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现实与虚幻一起将他勒死。 只有抑郁症,陆云开不会自杀。 只有现实的残酷,陆云开也不会自杀。 但两者叠加,再加上陆云开死前所饰演的最后一部影片,他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对于上一辈子的陆云开,也许可以这样说: 上帝爱他。上帝恨他。 第一四零章 偷拍 ——一切都结束了。 光怪陆离的画面随着前来送行的人远走而消失,唢呐与锣鼓的吹拉弹唱也伴那墓碑的立起而消散。 陆云开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大概在什么酒店里请了好几桌的酒——但是他记不起来了。当他有“自我”的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脱光了衣服站在自己房间浴室的喷头下。 他一抬起脸,千丝万缕的水流就自天而降,将他的脸统统打湿。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用手环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和脖颈,这才意识到有点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呢? 水珠顺着陆云开的脸一路往下滑,他的手接触到自己皮肤上的疙瘩。 冰凉如同一个巨大而贴身的气泡一样将他全身包裹,它们好像从皮肤渗进骨头里,又好像是从骨头缝里往皮肤外蔓延,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浑身发颤。 陆云开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花洒冷热水的旋钮上,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清醒,并不是因为冷水把自己浇得像冰块一样,而是因为来自浴室门口频率稍微有点儿快的敲门声。 “咚咚”地叩门声响了有一会,然后是江兴的声音:“云开?——” 江兴站在浴室门外。 陆云开的这套房子用了磨砂的玻璃面,透过玻璃面,能够隐隐约约地看见里头的人影,但看得并不真切,设计理念大概源自于一种朦胧的美。 但现在的江兴显然没有欣赏这样一种美的精力。 他站在门口,一边敲着门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 在半个小时前,他和陆云开回到了家中,陆云开说想去洗个澡,就走进了浴室里;他——说实话,江兴有点担心。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 过去的印象与现实的人影一步步的重合。 他几乎不敢去想,陆云开是否会做出什么样的可怕选择。 浴室的门忽然开了。 陆云开裹着一条浴巾站在浴室里边,浅蓝色的地面上有着一串他踩出来的水脚印,他的头发和上半身都还在滴着水,下边则裹着一条浴巾。 他看上去不太好,但并没有非常不好。 江兴稍微放心了。 他用手摸了摸对方的脸,在感觉到有点冰凉的时候皱了皱眉,然后从浴室里再拿出一条浴巾,牵着陆云开坐到沙发上,自己动手给陆云开擦头发。 他想了很久,觉得不管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说:“节哀顺变。” 陆云开“嗯”了一声。 他靠在江兴的身上,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让他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和活力。 他一开始只是单纯的依偎着汲取对方的热度,但仅仅一分钟之后,他就不满足了,他挥开江兴给自己擦头发的手,翻身坐上一旁人的大腿,然后俯下身焦急地亲吻对方—— 江兴一开始被陆云开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 但几乎立刻的,在陆云开焦虑地亲吻和抚摸他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过来了。 他丢开手上的毛巾,伸手环住对方。 他的手掌在对方赤裸的背脊和身体上流连——并没有太多的情欲,更多的是轻柔的安抚。 他先让陆云开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胡乱搅合着,他被动地承受着,等到对方因为喘不过气而不得不停下的时候,他才空出一只手,托起对方的下巴,轻轻地亲了陆云开一下。 他们现在正坐在靠窗的牛皮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