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皇上重返朝堂,我自然也就得空了。”来人穿着一身墨绿色常服,二十五岁上下,乃是牧王安弘濯。 安弘浥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得,好像皇上不上朝的时候他有多大功劳似的,面上还是乐呵呵地让他坐下。 安弘濯也不坐,捻起一片鱿鱼干瞧了瞧,“皇弟最近得了不少好东西呀。” 皇上归朝,恰好是及冠的日子,八方来朝,上供了不少稀奇物件,安弘浥仗着脸皮厚,前日家宴向自家兄长讨要了一堆好玩意儿。 安弘浥掏了掏耳朵,这酸不拉几的话他这两天听得多了,只是这话从安弘濯的嘴里说出来倒是罕见,瞥了一眼牧王那比常人狭长的眼睛,太窄了看不出有没有眼红,“这是在东大街买的,尝个新鲜,皇兄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几斤。” “听说东大街开了个海鲜小馆,卖的东西与别家很是不同,想必这就是那家做的吧?”安弘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皇兄日理万机的,还知道这些?”安弘浥心中打了个突,这货突然提及鲜满堂做什么? 鲜满堂是他昭王的店,这在京城勋贵圈里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苏誉的经营方式太特别,打从一开张就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稍一打听,得知幕后的大东家是昭王,那些个打着歪心思的人就消停了。这也是苏誉当初一定要找个靠山的原因,没有昭王这面大旗,凭他这个小虾米根本开不成酒馆。 “近来京中都传遍了,说东大街开个鲜满堂,很是别致,我倒有心去尝个新鲜。”安弘濯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弘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鲜满堂因为座位太少,去了往往还要排号,但昭王作为大东家,在后院是有雅座的。 “哈哈,皇兄想去,为弟的自然奉陪。”安弘浥笑得一脸诚恳。 临近午时,东大街十分热闹。 鲜满堂的旋转楼梯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两个王爷上到顶端,就见那圆顶亭下站了个白净的小二,手里拿着一叠小竹片,见两人上来便递上一个道:“两位客官,里面位置满了,在这儿用饭得排号,您要是不想等,可以选择外带。” 安弘浥接过竹片,上面写了个“柒”字,意味着他的前面还有六桌人在等位。 “那就等等吧。”安弘浥在门前的长板凳上坐了,招手让大皇兄也过去坐,丝毫没有开后门的意思。 “您拿好嘞,过号重排。”小二熟练地提醒道。 安弘濯见他这般作为,唇角挂起一抹冷笑。 “后院地方太小,把我原本的雅座给拆了晒鱼干用。”安弘浥低声解释道,笑得一脸憨厚。 前面有人等不及选了外带,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俩。 进得屋内,大堂里有两个传菜小二,穿着与门前那个一模一样的褐色短打,背后修了个圆滚滚的简笔画鱼。两间房的大堂三面开窗,没有窗的一面乃是一个长长的柜台,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笑盈盈道:“王爷您来了,吃点什么?” 柜台上摆着个大木牌,上面写着今日的大菜是“蒜蓉开边虾”和“炭烧小黄鱼”,小菜菜谱则刻在柜台上,连价钱都刻了上去,十分详尽。 “大菜各上一份,再来半斤白灼虾,一盘麻香鱼,一壶酸梅汤。”安弘浥点好菜,顺手把钱递给掌柜,这几个菜下来,花了近四百文钱。 “好嘞,您请坐。”掌柜记好菜单,示意他们入座。 “这儿的酸梅汤很是好喝,我每次一壶都不够喝。”两人坐下,小二就把酸梅汤和麻香鱼端了上来,安弘浥忍不住先喝了一杯。 但凡开个饭馆,酒水都是最挣钱的,因为吃有些海鲜不能喝酒,为了安全苏誉只能放弃在鲜满堂卖酒的打算,但饮料还是可以卖的。 用酸梅、冰糖、陈皮、桂圆熬制的酸梅汤,七文钱一杯,十八文一壶,很受欢迎,几乎每桌都会点。 麻香鱼是个凉菜,乃是用花椒和秘制调料腌制的炸鱼条,上满淋了一层酱汁,入口麻香,回味悠长,吃得人舌头发麻还忍不住一吃再吃,也是这里的特色菜。苏誉每日都要做一大锅,随时盛出来淋上酱就能上桌。 “这倒是个有趣的地方,想必皇上也会喜欢这里。”安弘濯意有所指地说。 “唔……”安弘浥咽下口中的虾肉,又伸手剥下一个,“这里的酱油跟别处不同,虾肉只有沾了这个才好吃。” 安弘濯在用饭期间问东问西,奈何安弘浥看见美味就什么都忘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还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说着就开始夸这菜好吃,断了话题。 用过饭,安弘濯以公事繁忙为由,跟安弘浥就地分开。安弘浥看着牧王下楼,慢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杯酸梅汤,这才起身往后厨走去。 “王爷来了,怎的不在后院吃?”苏誉做完了中午的菜,正洗了手准备出门。 “带了个混饭的,领到后面不好算账。”安弘浥挠了挠头道。 苏誉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正要去王府找你,这个是酱汁儿喜欢的零嘴,劳烦王爷给带去。” 安弘浥接过油纸包,顿了顿道:“皇上已经同意大选,宗正司今日复核名录,估摸着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苏誉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左右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你要是选上了,说不定会被皇兄指派去照顾酱汁儿。”安弘浥趁苏誉不注意,闻了闻手上的油纸包,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刚吃饱的昭王顿时觉得又饿了, 安弘浥回到王府,就见王府门前的侍卫神色紧绷,看到他立时跑过来低声道:“王爷,皇上来了。” 王府花园正中乃是一方水榭,通往水榭的小桥上每隔三步站着一个侍女,各个颔首低眉,不敢多言。水榭之上,一人锦袍玉冠,负手而立。 “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弘浥快步走过去,跪地行礼。 那人转过身来,剑眉星目,俊美非凡,赫然就是那日出现在苏誉房中的男人。瞥了地上跪着的昭王一眼,也不说让他起来,微微摆手,身边的太监立时会意。 “统统退下。”太监朗声吩咐,带着下人们鱼贯而出,很快院中便清了个干净。 “交出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昭王面前。 安弘浥老老实实地把油纸包上贡,待那人转身,便自觉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兄长拆开纸包,露出了一面香脆可口的仙贝饼。 那是苏誉用鲜贝肉和面粉炸的小吃,每个都做成指肚大小,方便酱汁儿的猫嘴吃,嚼起来嘎嘣作响。 昭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皇兄捻起两片,扔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厚着脸皮凑过去,“哥,好吃不,赏我一个。” “难吃,做了这么久还没一点长进。”安弘澈冷哼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小食,竟然还用模子做成了小鱼的形状,真是幼稚。 难吃你倒是给我呀!安弘浥看着自家兄长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扔,不由得撇嘴,“你若想吃新鲜的,不若去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安弘澈吃完一整包小鱼饼,擦了擦手,瞥了一眼弟弟,“安弘濯今日来做什么?” 听完弟弟的汇报,安弘澈沉默了片刻,一把抓住了弟弟的后领:“加派人手,若是苏誉出了事,就拔光你的毛!” ☆、第十五章 名帖 京城有宵禁,过了晚饭时间,东大街也渐渐冷清下来。 苏誉把明日要用的材料腌上,又清点了今日的进项,便收拾东西离开了鲜满堂。后厨门外的小巷里空无一人,走在路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的回声。 “谁?”身后一道黑影掠过,苏誉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由得有些失落,自言自语道,“酱汁儿,你也不回来看看我……” 从酱汁儿消失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最开始他很是担心,那个凶巴巴的暗卫那么粗暴,恐怕照顾不好他的猫,直到昭王告诉他在宫里见到酱汁儿了,而且那家伙还过得不错,这才稍稍放心。只是当苏誉问起酱汁儿是不是护国神兽的时候,昭王的表情有些奇异。 叹了口气,苏誉再次看了看周围,转身离开,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寞落。在他走出小巷之后,一抹金黄从浓密的树叶中钻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宛如琉璃,静静地看着苏誉的背影渐行渐远。 苏家的宅院中依旧冷清,虽然近来苏誉挣了不少钱,也没有再给家里添置下人,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根本用不着。大房那边日子似乎越发紧巴了,连着辞了两个老妈子,听说大伯母还想把大伯的通房丫头给卖了,很是闹了一出。 苏誉每天忙于鲜满堂的事,没工夫理会家里这些琐事,都是每日晨定的时候听赵氏说的,大多也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大伯正坐在中庭纳凉,看见苏誉进来,轻咳一声道:“誉儿,你过来,大伯有话跟你说。” 苏誉有好些时日没见着苏孝彰了,看着似乎比之前憔悴了些,暗忖他那爵位估计又出岔子了,虽然不待见这位大伯,面上还得过得去,恭敬地上前行礼,“大伯有何吩咐?” “宗正司已经贴了告示,下月初大选,”苏孝彰看了看苏誉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得接着道,“皇家历来少有男妃,若是选上了还好,选不上可就没脸了。”这般说着,斜眼看着苏誉的表情,见他依旧八风不动,不由得暗自咬牙,小兔崽子不上套,难不成还真想去参选? 苏誉自然听得分明,他这大伯是生怕他去参加大选,要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不过,大伯这话说的虽然存在很多误导,也有一定的道理,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去参加选美,给人评头品足一番,凭他这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就会杀鱼做菜的架势,肯定会被狠狠鄙视一番,然后灰溜溜的落选,在他这第二次人生中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黑历史。 以后鲜满堂开遍全国,人家说起来苏誉大老板的发家史,就会说,这小子当年参加了皇宫选妃,第一关就被扔了出来,一怒之下发愤图强,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这样跌宕起伏的自传,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拥有,真的! 苏孝彰见苏誉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气恼,提高了嗓音道:“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勋贵子弟都不递名帖吗?若是真去参选了,以后说亲都成问题!” “哦,”苏誉状似了然地应了一声,“大伯说的有理,既如此还是快些给堂兄说一门亲事,免得被宗正司点了去。”他连名帖都没递,大伯的担心纯属多余,不过苏誉也没打算那么好心告诉他。 苏孝彰被噎了个够呛,半天接不上话。 “没别的事,侄儿先去歇着了。”苏誉懒得多说,全了礼数便甩袖离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暮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苏誉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苏家这群人就不能让他消停几天,他是真没心去争那个三等卫将军的爵位,他的理想就是开个连锁海鲜店而已,奈何没人理解。在这个异时空,大概也只有那只小猫会听他说这些胡话了。 天色渐渐阴沉,到了后半夜,月光被乌云遮盖,漆黑一片。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样的夜晚,莫名的让人觉得不安。 苏誉睡得不怎么安稳,睡梦中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半夜隐约感觉有人在掀他的被子,霍然睁开眼,就见一个小毛球正把脑袋塞进被窝,努力地往里钻。 就像半夜醒来看见圣诞老人正往袜子里塞礼物一般,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惊喜了!苏誉屏住呼吸,没有月光看不清晰,只感觉到那毛绒绒的家伙一拱一拱地钻进被子,灵活地调转方向,露出了小脑袋。有些嫌弃地扒拉一下苏誉的胳膊,考虑了片刻,这才趴下身子把脑袋放了上去。 刚刚放好脑袋,一双柔软温暖的唇便印到了头顶。 “酱汁儿!”苏誉用嘴巴蹭着毛脑袋,小声唤道。 胳膊上的小猫僵硬了一下,立时抬爪按住那热乎乎的嘴巴,使劲在苏誉的内衫上蹭了蹭脑袋,该死的,又把他的毛弄湿了! “酱汁儿,你回来了,我太高兴了!”苏誉亲了亲嘴边的肉垫,激动不已地试图去蹭毛肚皮。 “喵!”怀中的小猫忍无可忍,蹭地一下蹿起来,蹲坐在枕头上恼怒地看着他。蠢奴,胆敢如此轻薄于朕!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苏誉傻乎乎地笑着,把脸凑到猫爪边,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猫大爷,眨了眨眼,良久才轻声道,“酱汁儿,我好想你。” 蠢东西……琥珀色的眸子中依旧冷清,只是一双毛耳朵已经变得通红,甩了甩尾巴,转过身去拿屁股冲着苏誉。真是的,虽然早就知道你这蠢奴仰慕朕,但这般直白地宣之于口真是有伤风化。 “那天那个人把你带到哪里去了?你真的住在宫里吗?那你怎么跑出来的?”苏誉兀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幸福里,贴着暖呼呼的毛毛自言自语。 哼,在巷子里摆出副蠢样子,不就是想博得朕的怜惜吗?安弘澈甩了甩尾巴,趴在爪子上打了个哈欠,听着苏誉嘟嘟囔囔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明日还得上朝,天不亮就要起,没工夫再听蠢奴撒娇。 次日,苏誉怀着幸福的心情睁开眼,却发现枕头上空无一物,心中一凉,难道昨晚是在做梦?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上有亮光,低头细看,就见几根金色的毛毛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嘴角渐渐勾起,苏誉把那几根猫毛摘下来捏在指尖,这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了,酱汁儿不是个普通的猫,他有极高的灵性。 果然是护国神兽么…… 用过早饭,照例去给赵氏请安,恰遇到了同样来请安的苏芷。 “二哥……”苏芷还是那副害羞的样子,犹犹豫豫的似有话要说。 “小芷,怎么了?”苏誉看着瘦瘦弱弱的小妹,语气就忍不住放轻一些。 “这个……”苏芷咬了咬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一看就是男子用的式样。 “给我的?”苏誉接过来仔细瞧了瞧,上面用银线绣了云纹,虽然简单却十分精致,收口处用银色软绳打了个五福络子,很是别致。 “日前刚学的绣花,绣的不好。”苏芷绞着衣袖,有些紧张。 “真好看,这络子可是你打的?”苏誉惊讶不已,说起来苏芷学女红才不到一个月,就有了这般成就,堪称奇才了。 “唔,打络子我以前就会的。”听到了夸赞,苏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 屋里赵氏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便叫春草出来唤他们进去。 “宗正司已经开始复核名录,想必过几日就会上门来宣旨,”赵氏虽然身在内宅,消息倒不比苏孝彰来得慢,看了看苏誉,有些不放心道,“那名帖你可交了?” 自然是没交的,苏誉含糊地应了一声,就说交了。事实上,他到现在连宗正司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我让人给你裁了几件夏衣,且拿去试试。”赵氏兴致勃勃地打开桌上的布包,露出里面质地上乘的几件衣衫。 鲜满堂现在现在生意红火,每日除去开支,净赚二十多两,三七开之后,苏誉能得七八两银子,堪比以前卖鱼时两三个月挣的了。日子总算是宽裕了些,赵氏给苏誉裁的衣服不再局限于便宜的葛布,一尺一两银的锦缎也敢咬牙买了。 “我天天在伙房里,哪里用得着这个。”苏誉看了看那宽阔的衣袖,难以想象自己穿着绫罗绸缎掳袖子掂勺的模样,两个小徒弟估计要笑死了。 “哥哥穿这件定然好看。”苏芷拿起一套水蓝色的衣衫,小脸兴奋得红扑扑,女孩子对于漂亮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兴趣。 拗不过这母女俩,苏誉只得去屏风后边换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