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晚上吃完饺子她就跟艾爸爸去放鞭炮送年。 整个城市都在放鞭炮，还有烟花。远远近近的、红绿蓝紫的烟火盛开在天空中，汽车的警报声伴随着震动的大地鸣响不止。很吵，可又充满了生活气息。 冬天的晚上很冷，白天将将化开的雪都冻成冰。艾小叶裹得严严实实的跑出来，整个人就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子和那双漆黑明亮的凤眼，呼着白气。 艾小叶爸爸拿竹竿挑着鞭炮，她就跑过去点。手套太厚，拿线香点了两回都没戳准。艾小叶爸爸就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放着我来。” 说话间艾小叶就已经把鞭炮点着了，先前的豪迈勇敢就跟引信似的迅速烧光，她捂住耳朵抱头鼠窜。艾爸爸就挑着竹竿哈哈大笑。 鞭炮声震得人耳朵都发麻。 朱利安终于把艾小叶捞住了，就把她按在怀里，帮她捂着耳朵。艾小叶偏头看到是他，就弯了眼睛笑起来，把大手套按在他的手背上。两个人一起看爆竹，明暗的火光映在眼睛里，俏皮又温暖。 后来爆竹声停了，朱利安就问道：“就这么怕冷吗？” 艾小叶说：“超级冷的好不好。你们这些男人才不正常，站在雪堆上手都热烘烘的。” 朱利安想了想就说：“所以才能给你暖床啊。” 艾爸爸啪的就把竹竿抽过来，朱利安敏捷的一抬手就挡住了。 艾爸爸就说：“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又警告，“最好别让我再滑第二下啊。” 暖床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 回到楼上的时候艾小叶妈妈正在给朱利安收拾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就是艾小叶爸爸的书房。里面三面都是书柜，收着近万本书。房间里配置的电脑虽然是10年前的老古董，但保养得还不错。运行流畅，网速也相当给力。艾小叶爸爸虽然没读过大学，但一直都自学不辍，内退前刚刚通过高工评审，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和理解力都很高。他特地给自己收藏的电子书和实体书做了编目，还编写了搜索程序。 艾小叶爸爸一度定下条件，艾小叶未来的男朋友想要娶她，就必须得把他收的书一半以上读完。他觉得这样就不用担心闺女嫁给孤陋寡闻的学渣了。 而艾小叶一度担忧，万一自己看上的是个跟她一样渣物理的文科生怎么办，她爸收的可大部分都是物理、机械、工程学的天书啊。 当然几年之后两个人就都明白自己想多了……因为艾小叶根本就找不着男朋友！ 今天把朱利安领进来，艾爸爸忽然就记起自己“年轻”时涮女婿的梦想了。 就说，“来，小朱，咱俩谈谈。” 艾小叶当然立刻就理解她爸的小心思了，默默的就想：……可怜的爸爸，你可是在挑战机器人的学识和记忆力啊！ 10分钟后，艾小叶爸爸战败而出。回自己房间翻出移动硬盘来，再度杀进去。又10分钟后，再度战败而出。 艾小叶就想，艾爸爸最引以为豪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记忆力终于遭遇了第二度滑铁卢。 第一度当然是在艾小叶身上。7年级一开设物理课，艾爸爸就拍着艾小叶的肩膀保证：爸爸的遗传基因好，叶叶别怕，你肯定擅长。结果半个学期之后，艾小叶拿着考了9分的物理试卷来找他签名了。 艾小叶的爸爸就不信邪了，决定亲自帮她补习：就不信教不会你！艾小叶：不要小看我的蠢啊，我们老师可是都败给我了。 结果毫无悬念的艾爸爸也败给她了。 艾小叶在物理上的天赋之糟简直骇人听闻，艾爸爸一度怀疑自己当初要不是在医院里抱错孩子，就肯定是哪次不小心喂她吃错药了。 幸而艾小叶运气好，一辈子物理一共就考好两回，一回是中考，另一回是高考。 半个小时后，艾小叶爸爸终于以溃败的结局结束了这次考验。虽然溃败，心里却喜气洋洋的，偷偷拉着艾小叶妈妈说，“这智商绝对过200了。除了叶叶班那个叫沈郁的小子，我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我看行。” 艾小叶帮她妈妈画绣样呢，假装没听见。 艾妈妈就说：“去叫朱利安一起来看电视吧，大过年的，哪有人把客人关书房里的。” 朱利安一个人在书房里，没急着出去。 书房里大部分书都是艾小叶爸爸的。可在东南角有一个单独的小橱窗，里面叠放的东西一看就是艾小叶自己的。有她从小获得的奖杯、证书、相册，她的日记、读书笔记，还有她收集的言情小说、少女漫画以及她自己创作的漫画单行本和画册。 朱利安凝视着艾小叶的日记，沉默了片刻。 好在意…… 不过趁着正主不再偷看日记，无疑是个很糟糕的选项。被抓包的话印象中绝对会瞬间刷负。 当然朱利安能保证不被抓包，可他还是觉得，艾小叶不愿意告诉他的话，偷看了也只是自寻烦恼。 他终于还是抬手去抽顶上的相册。 艾小叶进屋就看到朱利安在看她的相册，她就笑着走过去，问道：“我小时候挺可爱的吧？” 朱利安说：“嗯，简直可爱极了。” 艾小叶其实不算什么大美女，不过她气质好。瓜子脸，皮肤白净，眼睛清黑，看上去古典又文静。属于耐看，并且越看越舒服的类型。 但是她这相貌在年轻人看来多少是有些没劲的——因为一看就很不会玩的样子。而且尤其倒霉的是，她长得不够惊艳，偏偏有吸引美女的特殊体质，从小到大她身边一直都不缺艳光四射的闺蜜。 因此尽管跟她稍微混熟点，就会知道她完全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种性格，但有那个时间，男孩子们早就明恋上她身边的女孩子了。 再加上艾小叶被他爸教导的，越是在帅哥面前越是会不自觉的高冷起来……她总交不到男朋友，也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回想起惨烈的情窦初开的青春期，艾小叶都要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她照片不很多，凑上去看的时候，发现朱利安已经快翻到末尾了。 她就指着那张垂柳树下的照片对朱利安说，“这是高中毕业的时候照的，后面就是我们班教室。” 那是张很明显的抓拍照，照片里她抿着唇回过头来，一脸局促懵懂的样子，脸颊还是红的。 朱利安就问：“这张是谁照的？” 艾小叶眼睛黑蒙蒙的，过了一会儿才说：“隔壁班的同学。忘了是沈郁还是赵萌萌了。”她就往后翻了一张，说，“都是我的高中同学，这是在a城海边。” 刚要翻过去，朱利安就指着里面的一个人，问，“这是谁？”艾小叶就说，“这个是沈郁。”又指着另外两个，“这是赵萌萌，这是刘远航。高一的时候我们四个坐前后桌，是特别好的朋友。所以高中毕业就结伴去旅游了。” 朱利安默不作声的往后翻，果然后面都是这四个人的照片。很典型的毕业旅游照，每一张里都透着“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得意劲，默契的拗着互相映衬的造型，笑得没心没肺。 朱利安停在了某一张照片上。 那是唯一一张沈郁和艾小叶的合影。应该还是那次旅行的照片，但是整个气氛很不协调。他们大概想要表现得热络又自然，但两个人都表情僵硬，身体之间保持着很微妙的距离。最重要的还是——脸红。 朱利安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他？” 艾小叶吓了一跳，赶紧否认，“没有啦……”可看到朱利安冰冷如雕塑的面容她就莫名的心虚，终于还是小声的补充，“充其量就是暗恋罢了。” “一直都是暗恋吗？” 艾小叶想了想，说：“大二的时候我就表白了，但是他假装没听到。算是一直暗恋直到无疾而终吧。” 朱利安静静的呼了口气，起身推门上了阳台。然后把门反锁。艾小叶隔着玻璃发现他把外面的窗子拉开了，冷风杂着冰雪卷进来。他就安静的站在风里。 艾小叶觉得他八成是想冷静冷静。她稍微有些愧疚——但是这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她都28了，没谈过恋爱也就罢了，连暗恋都没有过那才值得担忧好不好啊……她就敲了敲窗子。朱利安脊背僵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过头。 艾小叶就说：“呃……我是个人类啊，不可能没有过去的不是？但是真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毕业都10年了，要不是翻照片，连沈郁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艾小叶：……怎么会有这么善妒的机器人啊！而且居然还给她闹别扭！闹别扭不是女生的特权吗？！ 艾小叶就犹豫，是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冷静冷静，还是拉开窗子爬到阳台上亲自开导开导她。 ——她开导人的本事还是挺高的。这主要得益于她常年自我开导的经验。 但这个时候屋子里忽然就一片漆黑。杂在爆竹声里嗡嗡的空调声也像被掐住脖子般缓缓的停下来，艾小叶触目所及，整个城市的灯光都渐次熄灭。黑暗和寂静骤然降临。鞭炮声也很快就停止了。 楼下有人问：“怎么回事，停电了？” 很显然是停电了。艾小叶就赶紧出去帮她妈妈找备用电源，可她才起身，就听到外间警报长鸣，有平和的女声在广播中响起，“因电路超负荷，本区临时出现电路故障。工作人员正在抢修，请不要惊慌。预计半小时之内回复供电。给广大居民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艾小叶：……喵的这么点事你拉什么警报啊喂！ 不过艾小叶仔细想了想，这好像还是20几年来她头一次遇到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停电事件。 她想了想，就又敲了敲窗子，“我很怕黑……你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 她原本只是借机撒娇一下，谁知道朱利安果然真的关上窗子，安静的回来了。 外面几乎完全没有灯光，就只有远处的烟火明灭在空中。艾小叶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影，但要确定位置还是比较难的。 她伸手捞了一把，“朱利安？” 朱利安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好像夜行动物，黑暗完全就是他的主场。他什么时候欺身向前的，艾小叶都没有察觉到。就只是忽然便被推倒在床上了。他的身体压下来，嘴唇堵住了她的。这感觉很奇怪，他的衣服冷透了，可身体是燥热的。嘴唇也一样，在冰冷中透着令人不安的湿热和柔软。口腔里还有淡淡的水果味。 稍微有些疼……他太用力了。但也还没到不能忍的地步。艾小叶就想：善妒的机器人什么的……真不是这么好应对啊。 亲吻的时间不长，他好像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过于用力了。 他松开她的时候艾小叶就飞快的抵住他的胸膛，底气不足的警告，“喂，你可别趁黑乱来。我这人记仇的。” 朱利安就只在她耳边缓缓的平复呼吸。 后来他说，“我会克制住的，不要担心。” 艾小叶总觉得这句话有那里不对，可又找不出来，她就只好闷闷的说，“哦。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第九章 ? 沈郁对艾小叶来说，确实是个十分久远的回忆。 但要说她已经不记得沈郁的模样，那也是骗人的——就算已经这么久不见了，艾小叶也还是时常梦到沈郁。梦里沈郁还是少年时的模样，有清亮斜飞的眉眼，聪明到无所不能。他也还是会不厌其烦的给她讲物理题，在她发飙“我就是学不会，我为什么非要学会啊我以后又不会读理科”时，霸道又平静的说“因为我觉得我居然会喜欢一个物理考17分的女生，这很不科学。” 那是艾小叶情窦初开的时刻，那时刻甚至能精确到秒。至今艾小叶依旧记得那个时候沈郁的目光，漆黑的，蒙了一层光。想故作不经意，却又忍不住看向她，等待回应。那是少年头一次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他想装得帅气可掩盖不住青涩，因为那也是他的初恋。 但沈郁错就错他告白得太早了。他长得太帅，而那个时候艾小叶还有帅哥歧视症。更糟糕的是她压根还没开窍。 听到沈郁说“喜欢上了”，她下意识的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瞬间拉开距离。因为退的太仓促还差点把赵萌萌的课桌给推倒。 她剑拔弩张的望着沈郁，像一只炸毛的猫——因为那个时候，在她潜意识里早恋是堕落的，跟纹身染发抽烟喝酒混社会同一个级别。她想，亏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拖着我下水早恋！ 那其实也是学校不经意间给他们灌输的观念，只不过大部分孩子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对异性好奇，他们会主动去思考。只要一思考自然就明白不是这么回事。可艾小叶压根就没在意过。却猝不及防的遇上了。 沈郁沉默了片刻，安静的坐回去收拾书包。 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桌面上，明晃晃的一片白。他阖上课本时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了，白线下瞬间洇红，可他居然都没发现。 他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教室。 很久之后艾小叶看到了一句话——你能伤害的就只有真正喜欢你的人，她觉得这话真太特么有道理了。 艾小叶平生第一次试刀，就砍在了那个喜欢她的少年的心口。 那个时候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伤害已经造成。后来她就一直想一定一定要跟沈郁道歉，但沈郁没有给她机会。 他待她一如既往。就只是在不经意间两人独处时，他会尴尬的保持安全距离，不流露出想亲近她的渴望。甚至毕业的时候她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吧”时，他都微笑着说好。然后他就拉上了赵萌萌和刘远航。 这感觉很难受，但艾小叶知道自己活该。 所以后来艾小叶向沈郁告白而沈郁假装没听到，艾小叶难过的同时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她想，我们终于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