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长孙夫人说一个月,其实日子过起来倒是十分的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她出阁的那天。虽然是娶妾,只有半礼,但毕竟是皇子的婚事,倒也热闹非凡。不过一切的热闹都与长孙颖无关,作为当事人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打扮漂漂亮亮的坐在那里,饿着肚子听着外面的鼓乐声,等着时辰到了,被背上车辇,然后在着闹哄哄的声音中,从侧门被送入了皇宫。 皇宫到底肃穆些,喜帐在一处布置着,婚宴却是在另外的殿里陈设着,宫里头的宫娥都训练有素的听不到半点脚步声,旁边侍立的宫女们,连呼吸都控制的无声无息。等到长孙颖被送到喜帐里坐着之后,就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 在着一片安静中,满头珠翠的长孙颖越坐越紧张,不安的看着旁边的那张榻,心中暗想想,我还是小学生呢,该,该不会真的要滚床单吧! ☆、第3章 初见 要不要侍寝这个问题困扰了长孙颖很久,她坐在那里发呆啊发呆,等到蜡烛都烧完一截之后,从外头走进来了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的夫人,柔声问道,“良娣需要洗漱吗?” “我可以自行洗漱?”长孙颖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然后就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地缝里去。 这话问的太没水平了。 “前殿的宴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郎君吩咐过,你若累了,先歇下也不碍事。”那夫人倒是没有意外,眉眼含笑的看着她,看着挺是和善的。 “哦,那,那好吧。”长孙颖怯怯的说道,在顶着这么一头高髻努力等晋王回来以显示自己的温柔娴淑与直接洗漱卸妆让自己松泛松泛之间犹豫了片刻,然后选择了后者。 她天生就不是能做戏的人,而哪怕史书上把李治说的再昏庸无能,她都不敢小瞧一个从小被皇帝亲养在身边的皇子的智商。在衡量了下装温柔娴淑的成本后,她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 她与普通姑娘相比,大约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姓长孙了,哪怕有些许疏忽,看在这个姓氏的份上,皇帝也好晋王也好,应该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所以目前的生活她倒不需要太战战兢兢。 长孙颖回答了之后,那位夫人吩咐了旁边几句,一堆人立马动了起来。长孙颖在家虽然也有人伺候,但不过就是两个婢女,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围绕着她装,当下就有些傻眼。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行径太小家子气了之后,赶紧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严肃脸的端在那里,用眼角好奇的看着周围人来来去去。 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身上穿着普通的袍子,看起来不像是宫中的女官,但是周围的宫女对她都十分恭敬,而她轻声细语的安排着周遭的事情时,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气度,也显得对此地非常熟悉。 如果不是年纪太大,都足够做晋王的娘了,长孙颖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这宫里的女主人了。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配合的起坐抬手附身,等回过神时,就已经被人香喷喷的送到床边了。 “哎,那个,”长孙家抓着被角的坐在那里,原本是想问问洞房的事情,但毕竟女孩儿家面皮薄,把人叫住之后,讷讷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娣还有吩咐吗?”那夫人很和善的看着长孙颖,甚至都谈得上慈爱了。 “没,没了。”长孙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良娣莫怕,我们就在外间,你有吩咐的话叫一声便是。”夫人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命人撤下了帐子,带着人到了外间。 长孙颖没头没脑的在着里面坐了半天,对着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大惑不解,她这难道是还没承宠就失宠的节奏吗?虽然她还还这么小,对她做点什么的确有些太丧尸,但问题是正主儿连面都没露就把她打发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长孙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脑容量太小了,十年来只在深闺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应付这种局面。 “我先躺躺好了,绝对不能睡着。”长孙颖无奈的想着,只是刚躺下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良娣可有什么吩咐?”外面传来了问话,果然人离得不远。 “没,没什么。”长孙颖弱弱的应了一声,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肘,刚才躺的太急,被硬木板给咯到了。 真硬,果然皇宫里也是睡木板床么。她伸手按了按榻,偷偷的怀念起自己床上的那床棉花褥子,然后暗暗盘算着过段时间能不能将着自家花园里那片精心培植的棉花拿过来…… 算了,刚进宫自己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意识到自己在操心什么的长孙颖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然后又开始琢磨起“丈夫”不露面这种事,这到底是下马威呢还是下马威呢…… …… 她天生就少这根弦,想着想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然后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 “好重!”半梦半醒中,长孙颖只觉得有什么极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以为是鬼压床,迷迷糊糊推了推,却不料被人抓住了手。 不好,有人!半夜里人脑子总是转的慢,手被人抓了大半天,长孙颖才意识到这件事,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当下手脚并用的想要把自己床上的人踢下去,却不料那人一手抓住了她的手,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叫,是我!” 你是谁啊!长孙颖心里头如是这般想着,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张口一咬,直接咬住了那人捂着自己嘴的手。 “啊!”这下倒是他叫出来了。 “殿下,有什么事?”外面传来了内侍的询问。 长孙颖听到这对话,顷刻间就傻了,这人就是晋王李治? 借着帐外的烛光,她才看清这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目很是清俊,因着睡觉头发都散了的缘故,半披着下来,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若非外头的那句殿下提醒着,她险些就要叫出“美女姐姐”的称呼了。 都说外甥肖舅,可李治长的实在是比长孙无忌好看多了。长孙颖以前一直觉得李世民喜欢长孙皇后是因为他是个注意内在美的人,毕竟看着那个横看是个球,竖看还是个球的老爹,她很难相信长孙皇后有多漂亮。不过如今看到李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长孙皇后外在美的本钱还是很充足的 。 “退下。”晋王说话的时候很随意,不过正是因为随意,所以那口气里带着几分天潢贵胄的高傲。等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退下后,他笑着看着长孙颖,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温和的说道,“好了,不哭了,我没想吓你。只是看你先睡着了,便没有喊你起来。” 我哭了?长孙颖下意识的想到,身体永远比脑子转的更快,这会儿还没接受自己床上出现一个男人的事情,嗖的一下就蹿到了角落里,自己伸手摸了摸脸,果然发现湿漉漉的。 看着李治坐在床上吃惊的看着她的样子,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不给李治脸了。 “我,我不是,”长孙颖胡乱的拿着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她本来就有些爱哭,穿到这个世界后似乎遗传了母亲发达的泪腺,哭功更是变本加厉,有时候自己没感觉,一难过就泪流满面的。 她自己觉得这个毛病实在是招人烦的很,一直努力控制,可结果越来越糟糕,只要一急,眼泪就根本没办法控制。 例如现在,她拼命的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不过一张口,连声音都带着颤音,“我没有害怕,我一点都不爱哭,真的,我……” 李治的反应比她期望的要好多了,他先是一愣,然后一伸手直接就将她拉了过来,抱在怀里慢慢的哄着,“好了,我知道,你不爱哭……” 他的怀抱很暖和,声音也很温柔,长孙颖本来正慌张着,遇到这种对待,不由得就被哄得放松了下来。就这么抽抽搭搭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又想睡了。 “要,还要做什么吧?”她把头埋在李治的怀里,含含糊糊的问道。这事情担心了一晚上,不问出来实在是睡不安心。 她感觉到李治的胸膛起伏了下,似乎是在轻笑。不过很快,她感觉到一双热乎乎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拍了拍她,很温和的说道,“不做什么,睡吧。” 得了这句承诺,长孙颖心中的大石落下,很快就又进入了黑甜梦。 ** 第二天一早上醒来,长孙颖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这是什么状况。 然后翻过身子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睡睡睡,你是猪啊,怎么昨天晚上就整个睡过去了!睡晕头了见着李治还哭了半天,这下脸简直丢在地上都捡不起来了。 对了,李治,人怎么不在呢?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床铺,心道难道昨晚上的事情只是自己在做梦? 正在狐疑着,忽然外面有声音在询问,“良娣起身了吗?” “起来了!”听到有人问话,发现外头都是一阵大亮了,她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的做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对外面吩咐着,“进来吧。” “是。”跟着昨晚一样,一列人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挑起了帐幔,伺候她洗漱的,梳妆的,铺床叠被的,开窗透气的,有条不紊。 长孙颖乖乖的坐在那儿被摆布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张口问道,“那个,殿,殿下呢?” 晚上见不着,早上也见不着,这举动实在是很像对她有意见。但问题是她是被他要来的,又不是被长孙无忌借着权势塞进宫里头来的,他别扭的这叫个什么劲儿? 况且,昨晚上的架势来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殿下,”站在旁边垂首侍立的女官听到长孙颖这么问,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殿下一早上去甘露殿了,良娣不知道吗?” ☆、第4章 早膳 甘露殿? 长孙颖心想着她凭什么知道晋王到哪里去了,但这话说出来,摆明了她不招人待见,所以干脆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弄着衣摆,什么都没有说。 那女官看着长孙颖这样,也自觉地失言,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殿下纯孝,每天早上都会去甘露殿向陛下请安,未曾有一日废除,今天早上也应该到那里去了。” “哦,”长孙颖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头却忍不住的奇怪。 虽然如今朝廷提倡孝道,但因为李唐王室本身是鲜卑贵族,上层贵族也多是胡人血统,所以生活中对儒学的繁文缛节并不十分看重。这么说吧,你每天跑去父母那里问安没什么不好,但你要是十天半月都不去,也没有说你什么。拿长孙颖说,她在家也是需要去向长孙夫人问安的,但都是十天去一次,并没有天天都到场。 请安本身就是一件很无聊以及很繁琐的事情,大家族每个人住的都隔得比较远,要走好几刻钟才到,问安本身又要早于早饭时间,所以若是要去,就要很早的起来。偶尔为之倒也罢了,若是天天都去,被问安的人没什么感觉,但问安的人却是十分辛苦的。 因着这个原因,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每天早起做这个面子工作。长孙颖记得晋王今年也不过是大自己三岁,照着周围人习以为常的反应,显然他已经坚持了不是一天两天的,所以她着实佩服李治的自制力。 不过与此同时,也有些微妙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看到同班同学巴结老师一样,有点佩服,但是也不免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啊。 长孙颖摇了摇头,将着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子,然后专心致志的准备吃早膳。 真庆幸长孙皇后不在,王妃也还没立,自己既不用伺候婆婆也不用伺候主母,要不然以李治这种劲儿,恐怕她今后早上也没安稳觉睡了。 ** 洗漱完毕,内侍们就送来了早膳,分量不多,种类不少,满满当当一桌子,看的人眼花缭乱。长孙颖看了看左右立着的人,再看了看垂涎欲滴的美食,然后试探性的问道,“你们能不能退下?” 领头的女官狐疑的看着长孙颖,弄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不过毕竟尊卑有别,长孙颖既然吩咐下来了,她也不能不遵从,所以应了一声之后,带着人呢退下了。 长孙颖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等着所有人走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迅速的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榻上,把着几乎已经压麻了的腿从屁股底下拖出来揉了揉,然后直接歪在一边,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虽然说如今已经有了胡床胡凳,但那始终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坐姿,标准的淑女做派仍然是跪坐。俗话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在这个时代的坐像可比后世难练的多。因为一般从一个人的跪坐姿态便能看出她的阶级,所以作为一个大家闺秀,长孙颖没被少操练过。当年学礼仪时,这一关始终过不去,无数次都是“坐”的晕过去了栽倒在地上,然后又被提溜了起来继续坐,一直“坐”到双腿下半身没有知觉。 如今,她坐着的仪态是没有问题了,但是却始终没办法喜欢上这种坐姿。她怀疑除非是自虐狂,要不然鬼才喜欢这样坐呢。每次遇到絮叨的长辈,她是宁肯站着都不愿意这样“坐”的呢。 除了正襟危坐之外,在着比较私人的场合,当然也有“胡坐”或“趺坐”,其事就是把双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大概已经是一种比较轻松舒适的姿态了,但问题是长孙颖连这个也受不了,大多数她只要这么坐半个时辰,整个人都萎了,止不住的想要倒下。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尽量少在公众场合出现。实际上作为一个姑娘家,她需要踞坐的场合也少,所以大部分在自己院子里时,她是想怎么坐怎么坐了。让人坐了加高的“胡床”,也就是改良版靠背椅,写字看书画画。然后又做了充塞鹅毛羽绒的隐囊,也就是大抱枕,趴着靠着倚着坐。 只是她当姑娘时可以这样没有仪态,如今嫁了人,她可没有脸在这样毫无形象,只能在着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的跪坐下来。只是她刚坐了一刻钟,就感觉到双腿麻了,所有的注意力直接极重在腿上,看着面前再美味的佳肴也失去了兴趣,于是只能叫着其他人走开,自己趁机偷个懒。 “唉,这日子还要过多久呢。”长孙颖一边咬着丸子,一边苦恼的想着。原本以为嫁人没有什么的,可如今换个生存环境,她才意识到在着生与死这种大事面前,其实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习惯,也能带给人巨大的痛苦啊。 “我还担心你食不下咽,没想到你倒挺自得其乐。”长孙颖正吃到一半,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说话,她吃惊之下吃了一半的肉丸子直接噎在喉咙里,呛的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李治从外头回来,看着宫人们都在门口侍立着,正疑心是长孙颖发了什么脾气将人赶了出来,没想到走进两步却看到她正大刺拉拉的坐在那里吃饭,顿时笑着打趣道,没想到自己这样却吓到了长孙颖,于是赶紧一个箭步的走了过来,一手抄起了个空碟子,一手就在她背上猛拍,“快吐出来!” “咳咳咳咳!”李治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手劲儿颇大,那么几巴掌下去,长孙颖觉得心脏都要被打出来了,不过幸运的是,被卡住的丸子也跟着没有咽下去的菜色被一起吐了出来。 他们这番动静,外头的人早就被惊动了,长孙颖顺过气之后,从李治手上拿过水漱了口,早有宫女跪在旁边端了盂,她争吐着,便听到李治严肃的说道,“以后不要再给良娣上类似的菜色了。” “噗!”长孙颖听着这话又被呛到了,半趴在那里咳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她只是被他吓得呛到了而已,为什么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怎么喝口水都能被呛到。”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块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糊里糊涂的被人帮忙擦了嘴回过神来的长孙颖抬起头,只能看着放有鱼丸的小桌被迅速端走的画面…… 我还没吃完啊!长孙颖欲哭无泪的看着那只吃一口就被端下去的菜,她以后还能再见到她最爱的肉丸鱼丸吗?! 因为咳了大半天,长孙颖眼睛都红了,抬起头看李治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李治愣了一下,然后就顺手将她抱坐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别怕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你既进了宫,也别拘束着,就拿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这,这节奏有些不对啊…… 长孙颖看着李治温柔的眼神,感觉两人真心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他接到的信号与自己的本意真是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 有过那个丸子事件的尴尬,等长孙颖换过衣服再过来见李治时,两人之间反倒是显得不那么生疏了。毕竟最丢人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再端出什么架子来就显得做作了。 他比她大了三岁多,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些,长孙颖走到他身边,下意识的就仰着头看他。 个子比自己高什么的真讨厌啊,连说话都要费劲儿许多。长孙颖在心里头吐槽着,不过李治似乎觉得这样子挺好玩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怎么这么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