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你有时候会让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你的仇人——可你双亲明明好端端地活着。”霍天北坦言道,“再有今日,如果你赢了我,到底会让我做什么事?” 顾云筝用半真半假地态度笑问:“让你休了我,行不行?” 霍天北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休了你我还要再娶,太麻烦。不能换件别的事?” 顾云筝啼笑皆非,喝了小半杯酒,摆出和他拉家常的态度,道:“我前两日听人说起一些事,开始厌恶霍家,不想再留下去。” “说来听听。”霍天北也盘膝坐在椅子上,诚心聆听的样子。她从骨子里对他的抵触、厌烦,让他的好奇心越来越浓,因为想不通,毫无头绪,只能让她自己说。 顾云筝缓声道:“以往我心神恍惚,对很多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两日才将云家灭门之事听到了心里。”她看住他,“云家的事你也出了一份力吧?” “你意思是说,怀疑我是害得云家灭门的凶手之一?”霍天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怀疑因何而起?” “你不是与云家有过过节么?” 霍天北想了片刻才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 “……” “连你都这么烦我,何况别人。” 顾云筝更加无奈,“跟你说话是真费劲,你倒是说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霍天北扯扯嘴角,“我没闲心去害别人。” “真跟你无关?”顾云筝不大相信,“镇国将军曾上奏说你有意谋反,那档子事谁不知道?最后是三位阁老帮你,使得镇国将军等人被皇上惩戒。” “他都不想让我活了,我还不能让人为我辩解几句?”霍天北轻笑,“你好歹也挂着霍夫人的头衔,怎么只肯为别人考虑?” 顾云筝正色道:“你完全可以因为那件事而对镇国将军心存记恨,再者,你在朝廷有三位元老相助,想让人万劫不复不是很简单么?” “真看得起我。”霍天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就不往别处想想——那件事不论怎样,被害的都是武将。我若是朝中心怀不轨的阁老,也会先对身边的人下手。我在他们眼中,年轻气盛,想抓个错处很容易,而且来日方长。镇国将军却是不同,要抓错处的机会太少。” 这话说得顾云筝神色微滞,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那么点道理。 霍天北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酒杯,“喝酒,别只顾着说话。” 顾云筝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倒满酒,“那你对镇国将军到底是什么看法?真的不曾记恨他?” “镇国将军……”霍天北身形向后,略显懒散地倚着椅背,“赶上好世道,遇到明君,他的荣华才保得住。否则,也只能在身死多年后沉冤得雪、百世流芳。说到底,他是忠良,却是愚忠。” 顾云筝愕然地看住他,这话听起来可是大有文章,“镇国将军弹劾你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霍天北忙着自斟自饮,不给回答。 “都怪你这种佞臣!”顾云筝说起关乎家族的事情,无从控制情绪,语声变得凝重,“就是从那件事之后,镇国将军才逐步落入被动的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了被灭门的境地。” 霍天北拧眉,目光中有了丁点寒意,“这些话从何而来?是哪个人让你说的?” “怎么?”顾云筝冷笑,“这不是事实么?我到今日才确定,嫁的竟是你这种货色!” “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霍天北险些发火。本来还算不错的氛围,忽然就又变回了剑拔弩张的情形,这女人又开始出言不逊了。如果她真是因为这等荒唐可笑的原因、猜疑才百般厌烦、抵触他——那么,真就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也是想起来就恼火。 “你才有毛病!”顾云筝恨声骂了回去,“说了这半晌都是含糊其辞,一句实实在在的话都没有,还不就是因为旁人弹劾你的事情是真!” “是真是假我也不需与你说起。”霍天北眸子里闪过讽刺的笑意,“你以为你是谁?” “混账东西!”顾云筝被他的态度惹恼了,因为方才的话,对他是不是自己仇人的猜疑更重了。她跳下地,纤长手指指着他鼻尖,“你要么现在就把我休了,要么就等着死在我手里!” 霍天北不由挑眉——疯了?见她要往外走,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没好气地扣住她手腕,将她往原处推去,“大半夜你瞎折腾什么?!” 顾云筝身形站定,施猛力要甩开他的手,却是几次不能如愿。她双眼冒火地看着他,“放开!” 霍天北看向一侧的床,“滚回床上睡觉去!” “我要回府!”顾云筝冷声道,“懒得看到你!” “再闹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霍天北没耐性跟她这样僵持下去,又顾忌着夜半更深,言语便有所让步,“别的事你也不要问我,慢慢就看清谁是谁非了。” “我让你放开,你这个土匪!”顾云筝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疼,只想到外面去冷静一下,越是不能如愿,火气就越大。 霍天北逸出危险的笑意,打横将她抱起来,转到床前,将她丢到床上。 顾云筝利用这间隙抽出了匕首,对准他头部,猛力掷出。 霍天北闪身躲过,欺身到了她近前,钳制住她双臂,笑意更浓,“别闹了行不行?不然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土匪。” “无耻!”顾云筝双腿发力,用膝盖撞击他腹部。 霍天北侧身躲过,之后大喇喇跨坐在她身上,将她双手按在她头顶,还是故意气她:“我这才明白过来,你闹了半晌,原来是蓄意勾引我。” 顾云筝极力挣扎,片刻间已是气喘吁吁,听得他的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我勾引你?少在那儿自以为是了!我宁可嫁个乞丐也不会打你半分主意!” “我连个乞丐都不如?”霍天北俊颜趋近,“你再好好看看。” 顾云筝整个人都被他压制着,能动能发力的也只有头部了。气急败坏之下,她猛地挺身,额头狠狠撞击他的额头。明知是都没便宜可占,还是这么做了。 沉闷的声音响过,两个人俱是眼前一黑。 霍天北浓眉紧蹙,觉得头部嗡嗡作响,闭了闭眼,恨不得将身下这小东西掐死。 顾云筝是主动出击的人,多少比他好过一点。在这片刻间觉出他力道渐缓,便要反转身形变被动为主动。 她没想到的是,霍天北竟随着她翻转身形。 于是,两个人的姿势就变成了顾云筝压在他身上。 霍天北将她双臂拧到她背后,之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惬意地深深呼吸,“很香。” 顾云筝差点就被气哭了,挣扎几下,因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很快就偃旗息鼓,不敢动了。 霍天北看住近在眼前的她的容颜,说了句心底话:“不知为何,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比较好看。” 顾云筝转脸看向别处。 霍天北毫无松手的意思,却没再说话,眸子慢慢变得幽深。 安静的氛围下,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鼻端萦绕着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身体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 她撑不下去了,强忍着心头憎恨、委屈,讨饶道:“我不闹了,你放开我行不行?” “方才还出手伤人,现在竟连看都不敢看我了?”霍天北语声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顾云筝转脸看向他,“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开我行不行?” “我看不出。”霍天北审视着她,“今晚能不能老老实实睡觉?” 顾云筝轻轻点头。 “一起睡?”霍天北知道自己越来越爱逗她不是可喜之事,却总是克制不住。 顾云筝闭了闭眼,一副要赴刑场的样子。 霍天北失笑,“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夜都要听我的。否则,”他又深深呼吸,“我很愿意就这么抱着你到天明。” “……” “你就是武艺再高强,这么纠缠也不是我的对手,放聪明一点。”霍天北委婉地警告之后,侧转身,将她丢到了身侧,又将被子丢在她身上,“睡吧。” 这一夜对于顾云筝来说,真不亚于受刑。 同一时间,霍府,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还没睡,正在与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道:“儿媳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顾云筝怎么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神色变得愈发凝重,“一个武痴突然变得伶牙俐齿,居然还提到了主持中馈的事,真是不亚于大白天见鬼啊……” “谁说不是呢?”太夫人叹息道,“你是没亲眼看到她现在那个样子,端的是有心计,你若是与她争高下……恐怕——” 大夫人目光微闪,不安起来,“果真如此的话,那我们不是迟早要被她踩在脚下?” 太夫人点一点头,“我又何尝不知,正因此才大半夜将你叫来,与你商议此事。” “顾家那边……是不是被老四的人照看起来了?”大夫人猜测着,太夫人想来就是因为手里没了制约顾云筝的把柄,才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顾云筝纵马离府那天晚上,老四就让人把顾家保护起来了。”太夫人颓然道,“顾太太也被禁足,不得前来府中。” “原来如此。”大夫人真正的焦虑起来,“实在不行……能不能把顾老爷请来?如今他的话,顾云筝想来是能听得进去的,这样一来,顾云筝不是自己就想离开霍家了?” 太夫人却摆一摆手,“你看老四那个样子,怎么肯同意休掉顾云筝!他如今是摆明了要借着顾云筝给我们添堵。” 主持中馈的权利,大夫人是如何也舍不得让出去的。而眼前的局面,看起来却是极有那种可能。她思忖半晌,冷静下来,笑了笑,“老四能用顾云筝给我们添堵,我们也可以用女人给顾云筝使绊子啊。我有个法子,先试一试再说,不行再从长计议。” 太夫人眼前一亮,“快与我细说。” ** 一整夜,顾云筝和霍天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被点穴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而她身边那个人,倒是惬意得很,偶尔翻个身,睡颜平静。 顾云筝每次一看他,就恨得咬牙,却又不敢久久凝视,怕他因此醒来,这样受罪的还是自己。 就这样熬到了天明。 一名妇人在门外通禀:“侯爷,夫人,府中来人了,听说是秦姨娘。” 霍天北闻言睁开眼睛,神色转为烦躁。 ☆、第009章 顾云筝侧头看向霍天北。 霍天北正侧转身形看向她,“知道发落不懂事的下人,怎么就不知道调|教妾室?” 顾云筝面无表情,“妾室离府,太夫人与大夫人可以阻拦。” 霍天北神色一缓,这才对门外妇人道:“让她在院外等着。” 妇人称是而去。 顾云筝思忖片刻,道:“有人过来服侍你了,我也没心思再去猎场,不如让我尽早回府。” 霍天北爽快应允:“也好,我也正有这打算。” “好。”顾云筝语声宛若叹息,随即阖了眼帘。 明里暗里,她都是人单势孤,斗不过这男人。不论有意无意,他都不肯成全她哪怕很是微渺的愿望。正如此刻,她想独自回府去,想有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环境,却不能如愿。 局势很明显,对他有利的事情,他才肯出手帮衬,于他无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允许。 休妻对于他来说有利无利?若是后者,她岂不是要长久困在霍府。